出了醫(yī)院大門，佟有草愣住了，這是另外一個世界嗎？
花花綠綠、熙熙攘攘，樓真高，路真平，人真多，女人旗袍的開叉真高，露著里面的白嫩嫩的大腿……
見她呆愣，程凱道：“這就是省城……以后就習慣了?！?/p>
大鐵盒子開進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宅子，程凱下車打開了后邊的車門將許令聞迎下車，門口幾個穿短打的家丁慌不迭行禮：“先生回來了……”
兩人進了正廳才發(fā)現(xiàn)佟有草沒跟上來，許令聞脫下大衣遞給女傭有些不耐煩道：“把人叫過來……”
程凱忙跑到汽車旁找她，原來剛才他順手關上了門，佟有草不會開門，正在車里左晃晃右推推，急得滿頭大汗……
她這樣子，讓程凱笑得前仰后合，忙給她開了門，指著里面的門把手道：“以后拉開這里開門……”
佟有草跟著程凱進了花廳，許令聞指著她對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道:“劉媽，這是老宅來的人，把人帶下去吧……”
劉媽穿著一身藍布罩袍，梳著光溜溜的圓髻，眉眼溫和慈愛，上前打量著佟有草，笑道：“跟我走吧，先去洗洗澡換身衣服……”
“慢著……”
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接著是高跟鞋踩在樓梯上清脆的“噠噠”聲，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緩緩下樓……
……
佟有草從沒見過這么美的女子，比許家大少奶奶還美，蜜合色的旗袍包裹著窈窕的身姿，一張嬌媚的臉掩在雪白的狐毛披肩中，細腰盈盈可握，雙腿纖長筆直，紅唇嬌艷欲滴……
她輕飄飄瞥了一眼佟有草，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的許令聞：“你什么意思？沒休妻不說，還從老宅帶了個丫頭回來？怎么，這是替大少奶奶來監(jiān)視姨太太嗎？”
許令聞冷峻的臉上浮起一抹寵溺的笑意，伸手一拉，將女子拽進自己懷中：“哪來的姨太太，不是說好了，她是老宅的少奶奶，你是許令聞的夫人，許公館的女主人……”
葉漸青冷著臉推他，他環(huán)住她的腰不放，在她耳旁低語幾聲，就見女郎臉上的冰霜緩和了幾分，看向佟有草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溫和，甚至帶著幾分憐惜。
最終，女郎嬌嗔著推開了許令聞，起身走向佟有草，在她臉上捏了捏，扭頭沖許令聞笑道：“倒是個美人坯子……”
又對劉媽道：“可憐見的……家里怕是沒有這么小的女傭衣服，你去我房間拿我昨天剛買的料子給她做兩身衣服吧……”
劉媽愣了一下：“太太，那怎么能……您的料子多金貴啊……”
女郎半蹲下身體瞧佟有草：“這雙眼睛，真好看……你幾歲了？”
佟有草受了夸獎，本來瑟縮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十四了……”
其實她才十二歲，但是娘賣她和姐姐的時候，為了能爭取個好價格，故意說大了兩歲，如今這里雖然不是老宅，到底也姓許，她還是按照賣身契上的年齡說。
女郎看著她笑笑，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眼里的那一絲慌亂，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她這么個小人，能用多少料子，再金貴的布料不也是給人穿的……”
佟有草跟著劉媽走出客廳，只聽到背后女郎輕輕嘆息一聲：“你那弟弟真是個畜生……”
……
天還沒亮，佟有根睜開惺忪的眼睛，眼前是一張鬼似的枯槁面容，他嚇得一激靈，坐了起來：“爹，你盯著我做啥？”
大煙鬼嘿嘿一笑，臉上更添了一絲詭異：“爹帶你去許家看你妹妹……”
佟有根眼睛一亮，隨即又奇怪道：“許家少奶奶不是不讓見嗎？”
大煙鬼呵呵笑著：“爹認識許家的長工，讓人家偷偷把你妹妹帶出來，我們見一面……”
佟有根聽聞，忙起身穿鞋：“那，爹，我們趕緊去吧，娘呢，叫著她一起吧……”
大煙鬼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壓低了聲音道：“你娘昨天夜里著了風寒，還睡著呢，去許家二十里路呢，別讓她來回跑了，就咱倆去吧……”
佟有根不疑有他：“行，那我們趕緊走吧，趕著天亮能到許家……”
大煙鬼輕手輕腳拿開了頂門杠，冷風呼一下灌了進來，凍得兩人直打哆嗦，看著大煙鬼顫顫巍巍的身形，佟有根半蹲下來：“爹，我背你……”
兩個人摸黑頂著刺骨的寒風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村子，踏上了通往縣城的小道……
寒風中，忽然傳來岳七娘凄厲的喊聲：“有根……有根啊……”
佟有根停下了腳步，放下背上的大煙鬼：“娘跟上來了……”
大煙鬼慌張不已：“別等她，我們走，和人家約好了，誤了時辰就見不到了……”
佟有根踟躕道：“還是等等娘吧，等娘趕上來，我快跑幾步……”
他話還沒說完，人就軟綿綿倒了下去，大煙鬼用一塊石頭將他砸暈了……
他拖著瘦弱的少年在小道上疾走，可惜福壽膏掏空了他的身子骨，跑了不到一里地，他就大口喘著氣直不起腰來……
追上來的岳七娘氣不打一處來，將他撲倒在地一頓狠打：“敢賣我兒子，看我打不死你……”
大煙鬼一邊躲一邊破口大罵：“臭婆娘，草泥馬的……你還賣我兩個女兒呢，我怎么不能賣我兒子……”
岳七娘怔了一下，眼眶一酸，更加瘋狂地捶打大煙鬼：“要不是你把家敗完了，我能把女兒賣了？都是你這個狗日的害的……”
……
佟有根醒來，天空已經(jīng)泛起了蟹殼青，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一臉呆滯的岳七娘，蹲在路邊一動不動……
他慌忙起身，叫了一聲“娘”。
岳七娘轉(zhuǎn)過一張惶然無措的臉：“兒啊，娘……打死人了，可咋整……”
佟有根惶然看向地上的大煙鬼，一張臉白中泛青，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殷紅的血浸透了地上的雪……
佟有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漸漸亮了，遠遠的已經(jīng)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煙升起，這是進城唯一的路，用不了多久就會有進城的人翻過山走上來……
佟有根忽地站了起來，在一個背風處挖了一個雪窩子，將大煙鬼填了進去，又蓋上了厚厚的積雪，然后跪下來磕了三個頭，拉起一旁目瞪口呆的岳七娘。
“娘，我們走……”
大煙鬼是個敗家子沒錯，可村子里還有不少他的族人，如果娘回去，必然會被他們報官處死，他已經(jīng)沒了爹，不能再沒有娘……
“有根啊，咱們?nèi)ツ模考依镎k呢？”
“娘，我們已經(jīng)沒有地了，待在村子里遲早也是餓死，我聽人說，在省城只要肯出力就能掙到飯吃，去省城，我養(yǎng)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