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風(fēng)帶著潮氣,從鐵欄桿的縫隙里鉆進來,刮在陳慫臉上像冰碴子。他蜷縮在稻草堆里,右手緊緊攥著拳頭,手心的 “詩” 字胎記燙得驚人,像是有團火在皮肉底下燒 —— 這已經(jīng)是他今夜第五次從噩夢里驚醒了。
夢里總有片無邊無際的墨池,黑得發(fā)稠,像凝固的夜空。無數(shù)只手從墨池里伸出來,指甲縫里嵌著墨渣,抓著他的腳踝往下拖。那些手的主人泡在墨里,只露出半張臉,嘴巴一張一合,吐出的不是氣,是漆黑的墨汁。他認得其中幾張臉:考場上被踩碎考卷的考生,刑場上掛著的木牌主人,還有那個被砸斷手指的中年男人…… 他們的喉嚨里都卡著半張紙,紙上寫著 “反詩” 二字,筆畫被墨水泡得發(fā)脹,像兩條肥碩的蛆。
“別拖我…… 我沒寫反詩……” 陳慫在夢里拼命掙扎,卻怎么也掙不脫。直到墨汁漫過口鼻,他感覺自己的肺里灌滿了冰冷的墨,才猛地嗆咳著坐起來,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囚服,貼在背上黏糊糊的,像層濕泥。
牢房里還是老樣子,霉味混著血腥味,墻角的稻草堆泛著綠光。陳慫喘著粗氣,抬手抹了把臉,摸到滿手冷汗 —— 指尖觸到下巴時,突然摸到個硬東西,低頭一看,是根稻草梗,上面纏著點暗紅色的絲線,像血凝固后的顏色。
他順著稻草堆往下摸,手指突然碰到個冰涼的物件,不是石頭,不是瓦片,是支毛筆。
陳慫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把毛筆從稻草堆里刨出來,借著鐵欄桿外透進來的月光細看 —— 筆桿是紫檀木的,被摩挲得油光锃亮,靠近筆尖的地方刻著個 “杜” 字,筆畫蒼勁,和值班室案上那些字的筆鋒如出一轍。
是杜鐵骨的筆。
這老頭把自己的筆藏在他的稻草堆里,想干什么?
陳慫握著筆桿的手指微微發(fā)顫。筆桿上還殘留著體溫,像是剛被人握過,可牢房的門明明鎖得好好的,鐵鎖上的銹跡都沒動過。難道是王大麻子趁他睡著時塞進來的?還是…… 這牢房根本就不是密封的?
他突然想起昨夜系統(tǒng)面板上的血字:“30 天刑期,是倒計時,也是催命符?!?后背瞬間冒出層冷汗 —— 這毛筆,怕是催命符的引線。
“哐當(dāng)!”
鐵鎖被鑰匙擰開的脆響打破了牢房的寂靜。陳慫像受驚的貓似的彈起來,慌忙把毛筆塞進稻草堆深處,用發(fā)霉的稻草蓋嚴實了 —— 指尖碰到稻草里的蛆蟲,他嚇得猛地縮回手,卻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
王大麻子的粗嗓門在門口炸開:“新來的,典獄長又要見你?!?他斜著眼打量陳慫,嘴角掛著抹幸災(zāi)樂禍的笑,“看來你這‘反詩骨’養(yǎng)得不錯,都能讓典獄長一天見兩回了?!?/p>
陳慫的心沉到了谷底。又要見杜鐵骨?他現(xiàn)在看見那個老頭就發(fā)怵,那雙眼睛像能看穿人心似的,總讓他想起穿越前做過的噩夢 —— 夢里制片人拿著他的劇本,冷笑說 “這主角太慫,得改得狠點”。
“我…… 我能不能不去……” 陳慫抱著稻草堆往后縮,后背抵住冰冷的石壁,指尖摳進石縫里,指甲縫里滲出血,和稻草上的暗紅色絲線混在一起。
“不去?” 王大麻子突然笑了,笑聲里滿是惡意,“你以為這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突然抬腳,狠狠踹在陳慫的膝蓋彎。
“噗通” 一聲,陳慫跪在了地上。膝蓋撞在堅硬的石板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剛愈合的手心胎記又開始發(fā)燙,像是在抗議。
“走快點?!?王大麻子拽著他的后領(lǐng)往外拖,粗糙的麻繩勒進脖頸,陳慫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 他看見對面牢房的蘇罵罵正扒著鐵欄桿看他,眼神復(fù)雜,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轉(zhuǎn)過身去。
穿過走廊時,陳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墻上瞟。昨夜看見的 “圣恩如屎溺” 還在,只是字跡似乎更深了,筆畫里滲出些粘稠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像新鮮的血。他路過那面墻時,故意放慢腳步,用肩膀輕輕撞了撞石壁 —— 石壁是空的,后面像是有夾層。
“磨蹭什么!” 王大麻子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
陳慫踉蹌著往前撲,差點摔倒。他回頭看了眼那面墻,突然發(fā)現(xiàn) “圣” 字的最后一筆微微動了動,像條小蛇在爬 —— 是錯覺嗎?
值班室的門還是半掩著,濃郁的墨香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比昨天更烈,熏得陳慫頭暈。他被王大麻子推進去,膝蓋重重磕在青磚地上,這次沒敢抬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鞋尖上還沾著稻草堆里的血線。
“醒了?” 杜鐵骨的聲音從案后傳來,帶著點笑意,“昨夜睡得好嗎?”
陳慫的后背瞬間繃緊。這老頭知道他做噩夢了?
“我……”
“沒睡好也正常。” 杜鐵骨打斷他的話,“第一次被‘文魂’纏上,都會這樣?!?他頓了頓,突然說,“看看案上的東西?!?/p>
陳慫猶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
梨花木案上擺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白瓷碗,碗里都盛著墨。左邊那碗墨漆黑如漆,像最深的夜,表面光滑如鏡,映出他蒼白的臉;右邊那碗墨卻透著詭異的暗紅,像凝固的血,表面浮著層細密的泡沫,仔細看,泡沫里竟嵌著些細小的白色顆粒,像骨頭渣。
“選一碗。” 杜鐵骨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用你選的墨抄《頌圣詩》,抄完了,我就讓王大麻子給你塊肉吃?!?/p>
肉?陳慫的喉嚨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已經(jīng)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自從進了這牢,嘴里只有餿飯的酸、血的腥、鐵銹的澀…… 可這兩碗墨太詭異了,尤其是右邊那碗,暗紅的顏色讓他想起手心的胎記,想起昨夜夢里的墨池。
“我…… 我選左邊的。” 陳慫的聲音發(fā)顫,目光死死盯著那碗黑墨 —— 至少這碗看起來像正常的墨。
“哦?” 杜鐵骨挑了挑眉,“為什么不選右邊的?”
“它…… 它像血……” 陳慫的聲音越來越小。
“眼力不錯?!?杜鐵骨突然笑了,拿起支銀簪,伸進右邊那碗墨里輕輕攪動,“這確實是血,文氣重的人血?!?銀簪提起時,暗紅的墨汁順著簪子往下滴,滴在案上,暈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你看這泡沫里的白粒,是文骨碎渣 —— 寫反詩被砍頭的人,骨頭會化在血里,變成這樣?!?/p>
陳慫的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那碗黑墨是松煙墨,尋常文人用的?!?杜鐵骨又指了指左邊的碗,“但在這文獄里,尋常東西才最危險 —— 你知道里面摻了什么嗎?”
陳慫的心跳得像擂鼓,搖了搖頭。
“是‘忘憂散’。” 杜鐵骨的聲音突然壓低,像在說什么秘密,“摻在墨里,寫過字的人會慢慢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恨,忘了痛,最后變成只會寫‘頌圣詩’的木偶。” 他拿起左邊的碗,對著光晃了晃,“你看這墨色,黑得發(fā)亮,是因為摻了人油,能讓墨香更持久,也能讓‘忘憂散’更快滲進皮膚。”
陳慫嚇得猛地往后縮,后背撞在門柱上。人油?忘憂散?這哪里是墨,分明是穿腸的毒藥!
“現(xiàn)在再選一次?!?杜鐵骨把兩個碗往前推了推,“是想當(dāng)有血有肉的鬼,還是想當(dāng)沒心沒肺的木偶?”
陳慫看著那兩碗墨,左邊的黑得像深淵,右邊的紅得像地獄。他想起蘇罵罵說的 “文氣供養(yǎng)”,想起老儒生被腰斬時的血,想起自己手心發(fā)燙的胎記…… 咬了咬牙。
“我…… 我選右邊的?!?/p>
“明智的選擇?!?杜鐵骨的嘴角勾起抹滿意的笑,他拿起一支新的狼毫筆,塞進陳慫手里,“蘸墨,抄《頌圣詩》?!?/p>
陳慫握著筆的手不住地抖。他蘸了點暗紅的血墨,筆尖剛碰到紙,就感覺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疼,像被針扎了一下。他低頭看,指尖沒破,可那疼痛感越來越清晰,順著手指往上爬,鉆進胳膊,鉆進心臟。
“寫啊。” 杜鐵骨的聲音像催命符。
陳慫咬著牙,在紙上落下第一筆?!笆ァ?字的豎鉤剛寫完,血墨突然在紙上蠕動起來,像條小蛇,沿著筆畫游走,留下淡淡的血痕。指尖的疼痛更烈了,他感覺自己的血正在順著筆尖往紙上流,和墨里的血混在一起。
“陛下…… 圣明……”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每寫一個字,就像有根針在扎他的指尖,血珠順著筆尖滴在紙上,暈開小小的紅點。
案上的自鳴鐘 “滴答滴答” 地響,像在倒數(shù)。陳慫的額頭滲出冷汗,滴在紙上,和血墨混在一起,暈成一片模糊的水漬。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指尖的疼痛已經(jīng)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種詭異的癢,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骨頭。
寫到 “皇恩浩蕩” 的 “浩” 字時,異變突生。
筆尖的血墨突然 “嘭” 地炸開,像朵盛開的血花,濺得陳慫滿臉都是。他嚇得猛地扔掉筆,捂著眼睛尖叫 —— 血墨濺進了眼睛,疼得他像要瞎了。
“果然認主?!?/p>
杜鐵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種狂熱的興奮。陳慫透過指縫看去,嚇得魂飛魄散 —— 濺在典獄長臉上的血墨沒有滑落,反而像活物般鉆進他的皮膚,在他眼角留下一道暗紅的紋路,像條小蛇。
“你…… 你是什么怪物!” 陳慫連滾帶爬地往后退,后背撞在門上,發(fā)出 “哐當(dāng)” 的巨響。
“我是幫你的人?!?杜鐵骨抬手抹了把臉,眼角的紅紋隱去了,“你的血能讓這墨認主,說明你的‘反詩骨’已經(jīng)開始長了 —— 高興嗎?”
高興?陳慫覺得這老頭簡直不可理喻!他現(xiàn)在只想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逃離這些會蠕動的血墨,逃離這個用骨頭渣做墨的瘋子!
“帶他回去?!?杜鐵骨的興致似乎突然沒了,揮了揮手。
王大麻子像拖死狗似的把陳慫拽起來。他的臉上還沾著沒干的血墨,黏糊糊的,眼睛又疼又癢,視線一片模糊。路過值班室門口時,他感覺王大麻子塞了個硬東西在他手里。
“看看你眼睛?!?王大麻子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聽不見,“別讓任何人知道?!?/p>
陳慫愣了一下,攥緊手里的東西 —— 是塊碎鏡子,邊緣鋒利,像刀片。他被拖回牢房,關(guān)上門的瞬間,立刻背對著鐵欄桿,舉起碎鏡照向自己的眼睛。
鏡子里的人滿臉血污,眼睛紅腫,布滿血絲,看起來像個瘋子??僧?dāng)他湊近了,盯著自己的瞳孔細看時,心臟突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
他的瞳孔里,浮著一行極小的字,是用暗紅的血寫的,筆畫細得像發(fā)絲:
“第九層有你的同類?!?/p>
同類?陳慫的呼吸驟然停滯。是和他一樣穿越過來的人?還是…… 和杜鐵骨一樣的瘋子?
他把碎鏡塞進稻草堆深處,和那支 “杜” 字毛筆藏在一起。手心的胎記還在發(fā)燙,眼睛的疼痛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種詭異的清涼,像有泉水從眼底流過。
天黑透了,牢房里伸手不見五指。陳慫蜷縮在稻草堆里,不敢睡,怕再做那個墨池的噩夢。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動,窸窸窣窣的,像老鼠在稻草里鉆。
他猛地睜開眼,借著從鐵欄桿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去 ——
那支 “杜” 字毛筆正躺在稻草堆上,筆尖朝上,懸空豎著,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更詭異的是,筆尖正在自動往下落,在青磚地上寫字,暗紅色的字跡,和他手心胎記的顏色一模一樣。
陳慫屏住呼吸,看著毛筆一筆一劃地寫,心臟狂跳。
那些字他太熟悉了,是他穿越前寫廢的劇本里的臺詞,寫的是主角在發(fā)現(xiàn)自己是別人筆下的棋子時,說的那句臺詞:
“當(dāng)墨里浮出白骨,就是你該醒的時候?!?/p>
毛筆寫完最后一個字,突然 “啪” 地掉在地上,不動了。地上的字跡卻開始發(fā)光,暗紅的光芒越來越亮,映得整個牢房像浸在血里。
陳慫看著那些發(fā)光的字,突然想起杜鐵骨說的 “文氣是屈死鬼的怨氣凝成的刀”,想起那碗血墨里的骨頭渣,想起瞳孔里的 “第九層有你的同類”……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成型:
這文獄根本不是牢房,是座祭壇。
而他,是被選中的祭品。
月光透過鐵欄桿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光帶里浮動著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像漂浮的骨灰。陳慫盯著那道光帶,突然聽見一陣極輕的 “咔嚓” 聲,像是骨頭碎裂的聲音,從牢房的墻壁里傳來,一下,又一下,像在倒計時。
他握緊了手心的 “詩” 字胎記,那里的溫度越來越高,像要燒穿皮肉,燒穿骨頭,燒穿這吃人的牢籠。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