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jié)獾孟駶姺哪?,砸在窗紙上,一絲光也透不進來。只有王婆家那間小閣樓的油燈,
鬼火似的飄著。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裹挾著一股淫靡的藥氣和脂粉香,
伴著鉆心的宿醉頭痛,硬生生鑿進我腦海。西門慶。我是西門慶。視線艱難聚焦,
對上的是一張煞白卻難掩艷色的臉——潘金蓮。她抖得篩糠似的,手里死死捏著個粗瓷小碟,
那上面一層薄薄的灰白粉末閃著邪光。順著她驚恐的視線,就在床榻之下,
一個蜷縮著的枯瘦身影正發(fā)出嗬嗬的痛苦抽氣,像破風箱在拉。砒霜!武大郎!快動手,
毒發(fā)了就遲了!…不對,我得活命!西門慶的念頭和我的驚懼絞在一起?!敖鹕?!
”喉嚨里蹦出的聲音干澀沙啞,卻又帶著西門慶慣常那股壓人的氣魄?!澳阕錾酰?/p>
”潘金蓮嚇得一哆嗦,那小碟幾乎脫手?!按蟆蠊偃恕彼曇舭l(fā)飄,
眼神渙散得像溺水的人,“我…我…”時間不等人——不能拖!“拿來!”我欺身一步,
劈手就奪。指尖觸到冰涼的瓷面時,潘金蓮如受驚的兔子,猛地撒了手。
那點要命的粉末在空中劃出個短促的白痕,全扣在我手掌心里,刺得皮肉微微發(fā)麻。
砒霜這玩意兒霸道,但若吃得少、入口淺,
且人還吊著半口氣…西門慶開生藥鋪子的本能開始起效。我倉皇四顧,
目光掃過墻根桌腳那個蒙了灰的粗陶小藥瓶——那是西門慶來王婆這偷歡時,
自己備著助興的烈性麻藥,喚作“倒山虎”,人服了渾如死豬,卻能保命。解藥,
他隨身總帶著一小包。賭了!我擰開藥瓶,不管那味兒嗆人,掰開武大郎咬緊的牙關(guān),
把那赤褐色的麻藥混著唾沫硬灌下去一截。手指探進懷里,摸索到那個更小的油紙包,
顫抖著捏碎,混著自己手心里沾著的砒末,一起塞進武大郎喉嚨深處??煅?!
老子的命也在你喉嚨里了!“呃…”武大一聲悶哼,原本抽搐的身子更劇烈地扭了兩下,
眼白瘋狂上翻,喉頭擠出古怪的咕嚕聲,大口混著藥液的白沫子涌了出來,
沿著嘴角淌濕一片。成了!倒山虎催吐起效了!然而,我沒能高興太久,
便注意到武大郎嘴角的白沫逐漸減少,眼神變得渙散。透過他張開的嘴巴,
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牙齒正在一點點變黑。“毒!天殺的毒啊!”我猛地抬頭,眼珠子赤紅,
那吼聲帶著絕望的顫,響得整間破樓都在嗡嗡回應(yīng)?!澳膫€黑了心肝的雜種下毒害我武大哥!
”我血紅的眼珠子鎖死王婆那張刷白的胖臉,這老虔婆是戲臺上的活道具?!八眩?/p>
給我翻個底朝天!”我沖縮在角落里的那個西門慶帶來的心腹小廝代安咆哮。
這小子手腳麻利,像道黑風,“噗”一聲捂滅了桌上唯一的油燈。黑暗成了最好的幕布。
短暫令人窒息的漆黑里,
只聽見布料被撕扯的裂帛聲、王婆殺豬般的哭罵、武大喉嚨里沉悶的拉扯聲,
還有什么東西被匆匆塞過的窸窣。燈光驟亮!代安手里多出個揉得稀爛的油紙包,
直杵到王婆臉上。“爺!這老豬狗身上掖著呢!鬼鬼祟祟!”油紙上,幾點可疑的灰白殘跡,
透著一股苦杏仁似的澀氣?!芭蔽叶⒅羌埌?,牙縫里擠出兩個冰冷的字,
眼風卻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潘金蓮?!芭私鹕彛?/p>
你竟伙同這等黑心潑婦…要害死我——大哥?!”聲音猛地拔高,痛心疾首,“說!
是不是那陽谷縣姓張的老賊逼你?啊?!”“我…我不知…”潘金蓮已癱軟在地,
臉上無半分人色?!安恢俊蔽覐澭?,鷹爪一樣的手抓住她肩膀,指甲幾乎摳進肉里,
聲音卻壓得極低,含著刀子刮骨般的陰寒?!跋牖睿鸵浪?!還有,
后面藏著的那個張大戶!是你這蠢婦唯一的活路!”肩胛傳來劇痛,潘金蓮疼得一個激靈,
對上那雙野獸般噬人的眼睛,所有骨頭都瞬間被抽走了。她像被釘在地上的蛇,
篩糠般顫抖著,突然爆出一聲尖叫,手指死死指向篩糠的王婆:“是…是她!就是她給的藥!
她說…說是張大官人要武大死!”王婆被這突然的反咬徹底打懵了,
尖嚎起來:“放你娘的屁!你個…”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從門外撞了進來,是鄆哥!
這小子嚇得直哆嗦?!班i哥!”我猛地轉(zhuǎn)過臉,目光如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你住隔壁,老實講!是不是看見這該死的老虔婆,天天來躥唆?是不是聽到她提了張大戶?
”同時,一錠沉甸甸的雪花銀,借著扶他起身的動作,硬生生塞進他破襖袖口里。
鄆哥觸到那涼冰冰沉甸甸的物事,喉嚨猛地一滾,再看西門慶那殺人般的眼神,
腿一軟撲通跪下:“沒…沒錯!小的是聽見王婆子…她老說張大官人才是主使人!
說事成好處多…”“啊——!”王婆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徹底垮了。
我知道現(xiàn)在人證有了,但是死亡的危機還沒有解除。武松可是個聰明人?!按?,
你去棺材鋪給我武大哥置辦的喪葬品。記住,要最好的!”我朝代安使了個眼色。
代安不愧是西門慶的親信,立馬機靈的跑出房門??吹酱渤鋈ィ覍︵i哥說道:“起來吧,
你守好門,別讓害武大哥的人跑了!”鄆哥顫顫巍巍地點頭。此時,我也顧不得這些人,
當務(wù)之急是去衙門告官!清河縣衙 拂曉鼓聲!不是尋常的鳴冤鼓,
是西門府壯健家仆用包著厚布的木槌,對著衙門口那架蒙著牛皮的老鼓,發(fā)了瘋似的擂!
槌聲沉重密集,如同沉悶的滾雷,砸碎了黎明的寂靜,
將整個縣衙乃至半條長街的人都從睡夢里狠狠攮醒。陳文昭是被師爺慌亂搖起來的,
官袍都未曾系整齊,火氣沖天:“何人…何人大清早擊鼓?!反了不成!
”待聽清是西門大官人親自鳴冤告狀,告的還是城里有名的“王婆子”,立刻一個激靈,
睡意全消。西門慶的銀子,可不是好拿的。他急忙整理官威,拍響了升堂的驚堂木。
“帶原告…帶苦主及一干人犯!”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公堂之下,一片肅殺。
我西門慶,一身素白麻衣,額纏孝帶,雙眼通紅浮腫,任誰也看出這是一夜未眠的悲憤。
身后,兩個膀大腰圓的護院,幾乎是拖拽著兩個人進入大堂。王婆像一灘散發(fā)著臊氣的爛泥,
被架著雙臂拖行,腳不點地,粗重的鐵鏈哐當亂響。她頭發(fā)散亂,
身上還沾著昨夜靈堂里的穢物,
嘴里兀自含糊不清地罵著:“小賤人…黑心鬼…” 甫一入堂,架著她的護院手上微一卸力,
她立刻軟癱在地,啃了一嘴的黃土。潘金蓮也好不到哪去。她臉上毫無血色,被嚇得丟了魂,
腳脖子軟得支撐不住,全靠一個護院拎著她一條胳膊。那身桃紅衣裙皺得不成樣子,
肩頭我昨夜五爪狠扣留下的幾道暗紅血痕隱約可見。她像風中秋葉,抖個不停。
“苦主西門慶!所告何事?”陳文昭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我身后的王婆,眉頭皺起。
這張家盤踞陽谷,平日里也沒少在清河縣給他添麻煩。我猛地抬起頭,
悲憤之情幾乎要沖破天靈蓋,聲音嘶?。骸扒嗵齑罄蠣斆麒b!小民西門慶,
狀告這奸猾老婦王婆子!”我戟指地上的王婆,胸膛劇烈起伏。
“她…她因嫉妒我義兄武植炊餅買賣興旺,心生歹意,竟用砒霜下毒,
妄圖害死我義兄武大郎啊!義兄…義兄他…此刻恐已是兇多吉少了!”說到最后,
已是悲愴哽咽。嘩——!堂外圍觀的人群瞬間炸了鍋!毒殺?武大郎死了?“全是放屁!
”王婆被這話激得一跳,掙扎著想爬起來,“老身…老身冤枉!是那西門慶,
他和那小賤人通…”“住口!”陳文昭猛地一拍驚堂木,厲聲打斷,“咆哮公堂,掌嘴!
”左右衙役如狼似虎撲上,掄圓了胳膊就是幾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嘴巴子扇在王婆臉上。啪!啪!
啪!聲音清脆響亮,打得王婆眼冒金星,嘴角迸血,剩下的話全成了嗚嗚咽咽。“你!
”陳文昭冰冷的視線轉(zhuǎn)向篩糠的潘金蓮,“潘氏金蓮!本官問你,昨夜武大郎究竟為何中毒?
!”潘金蓮被這雷霆手段和指名道姓嚇得魂飛魄散,膝蓋一軟,撲通跪倒。
昨夜我那刀子刮骨般的話又在耳邊炸開:“想活,就咬死她!
”“老…老爺…”她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眼淚洶涌而出,指著地上的王婆。
“是她…都是這王婆子!她…她給了我一包藥粉,
說是治大郎風寒的良藥…她她…她恨大郎擋了她的茶水錢,
更恨張大戶…張大戶看不上她的門路!她挑唆我下藥…說事成…事成能得張大戶的賞!
”她腦子一片空白,只抓住“張大戶”這根活命稻草,將我的暗示瘋狂放大,
拼命把自己往外摘?!昂脗€刁婆!人證在此!”我立刻接口,示意鄆哥上前。
鄆哥抖著上前跪下,頭幾乎埋進地里:“小人…小人鄆哥,
說武大哥那三個銅板一個餅的營生…擠得她茶水沒生意…還說…還說陽谷張大戶嫌她沒根基,
不肯…不肯用她…給她氣受…她說…要出出氣…”“物證在此!
”代安不失時機地呈上那個揉爛的油紙包,“小人等,在王婆身上搜到這東西,
上面…上面像是砒霜!她昨夜在靈堂,被…被抓現(xiàn)行,還想栽贓我家官人是主謀啊!
”他悲憤無比,一口咬死王婆栽贓。“血口噴人!你們串通…你們…”王婆剛嚎出半句,
又是幾記狠辣的耳刮子招呼上去。陳文昭眼神銳利地掃過油紙包上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