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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冰冷無情,鞭子似的抽打在我臉上、身上,單薄的號衣早已濕透,緊貼著皮膚,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股濕冷的鐵銹味。營地里,泥漿翻涌,幾乎沒過腳踝。遠處,

上方谷的方向,本該是烈焰焚天的景象,此刻卻被一片翻滾的、令人絕望的濃黑煙云取代,

連那瓢潑大雨似乎也被染成了灰蒙蒙的顏色。絕望像冰冷的藤蔓,

悄無聲息地纏緊了每一個蜀軍士兵的心?;鸸?,丞相籌謀已久的殺局,

竟被這該死的、不合時宜的大雨澆滅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在我胸腔里橫沖直撞,

幾乎要炸開。腦子里,另一個時空的記憶碎片瘋狂翻涌——子午谷!

那條藏在秦嶺褶皺里、被所有人視為絕地的險徑!司馬懿的主力被釘死在斜谷口,

長安城……長安城此刻就是一座空城!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就是五丈原的秋風,

就是星落五丈原的悲歌!“丞相!丞相??!”嘶吼聲從我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

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我猛地推開身前兩個被驚呆的同袍,泥漿四濺,

整個人像一顆失控的炮彈,撞開中軍大帳那濕漉漉的厚簾,一頭扎了進去。帳內(nèi)燈火通明,

與外界的風雨凄迷恍如兩個世界。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壓抑到極點的氣息撲面而來。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銀。所有目光,驚愕、震怒、難以置信,

瞬間釘在我這個渾身泥水、狼狽不堪的小卒身上。正中央,那張堆滿地圖和文牘的幾案后,

端坐著的人。他身形清癯,一襲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青色鶴氅,

面容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異常憔悴,眼窩深陷,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如寒潭,

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霧。此刻,那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沒有震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

他手中的羽扇,懸在半空,紋絲不動。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大膽!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在我身側(cè)炸響。一個身材魁梧、面如重棗的將軍猛地跨前一步,

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豹眼圓睜,殺氣騰騰,正是魏延。“何方狂徒,敢擅闖中軍大帳!

驚擾丞相!來人,給我拖出去……”他最后一個“斬”字尚未出口,

已被一個平靜的聲音截斷。“文長?!敝T葛亮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瞬間壓下了帳內(nèi)所有的嘈雜。他羽扇輕輕向下壓了壓,示意魏延退下,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

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叭?,”他頓了頓,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卻重若千鈞,

“押糧的?”那目光,沉靜如淵,卻又銳利如劍。

一股巨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凍僵。

仿佛我所有的秘密,那來自千年后的記憶,在這雙眼睛面前都無所遁形。雙腿一軟,

我?guī)缀跏潜灸艿亍皳渫ā币宦暪虻乖谀酀舻牡貧稚?,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膝蓋。

額頭的冷汗混著雨水涔涔而下,滴落在面前的泥污里。“丞…丞相!”我的聲音抖得厲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上方谷…火計…功虧一簣,皆因天時…人力難測!

然…然司馬懿老賊,其主力盡數(shù)被牽制于斜谷口,后方…空虛!長安…長安兵力匱乏,

幾近空城啊丞相!”帳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隨即是更大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著驚疑、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荒謬感。

一個押糧小卒,竟敢妄議軍國大略?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

抵抗著那幾乎要將我碾碎的壓力和寒冷。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我猛地抬起頭,

用盡全身力氣,迎著諸葛亮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嘶聲喊道:“子午谷!丞相!子午谷!

唯有奇兵出子午谷,直搗長安,方能扭轉(zhuǎn)乾坤!此乃…此乃唯一生路!”最后幾個字,

幾乎是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帶著泣血般的絕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話音落下的瞬間,

帳內(nèi)靜得可怕,

只剩下帳外風雨凄厲的嗚咽聲和遠處隱隱傳來的、上方谷方向令人心碎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諸葛亮身上。他懸在半空的羽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皥蟆?!

” 一聲凄厲的嘶喊撕裂了帳內(nèi)死水般的沉寂。

一個渾身濕透、泥漿裹身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撲倒在地,

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驚懼:“丞相!上方谷…上方谷火起之時,突降…突降傾盆暴雨!

火…火全滅了!司馬懿…司馬懿老賊…他…他突出重圍了!”如同巨石投入寒潭,

“轟”的一聲,整個大帳瞬間炸開了鍋!將領(lǐng)們臉色煞白,驚怒交加,

咒罵聲、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疤焱鑫乙?!” “怎會如此?!” “賊老天!

不助我大漢!”魏延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木柱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須發(fā)戟張,

目眥欲裂:“可恨!可恨?。≈笫斓镍喿泳癸w了!”他猛地轉(zhuǎn)頭,

兇狠如餓狼般的目光再次死死釘在我身上,充滿了狂暴的殺意和一種被冒犯的暴怒。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與絕望中,幾案后的諸葛亮,卻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手。那只手,

骨節(jié)分明,帶著長期案牘勞形的痕跡。他沒有看任何人,

只是極其專注地、用指尖在面前那幅巨大的、繪滿了山川河流的羊皮地圖上,緩緩移動。

他的指尖,最終停在了秦嶺山脈那連綿起伏、代表著無人絕域的一片空白區(qū)域上。那里,

沒有標注任何路徑。他的指尖,就懸停在那里,久久不動。燭光跳躍,

在他清癯而疲憊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帳內(nèi)的喧囂,在他這無聲的動作下,

竟奇異地、一點點地沉寂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他的指尖,

落在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白上。空氣重新凝固,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終于,那懸停的手指,

極其輕微地,向下點了一點。落點處,正是那片空白的心臟。諸葛亮抬起了頭。他的目光,

越過跪在地上、渾身泥水、依舊微微顫抖的我,緩緩掃過帳中每一個將領(lǐng)驚疑不定的臉。

最后,那深潭般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力量。

“子午谷……”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重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自古絕徑。飛鳥難渡,猿猱愁攀。”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入我的耳中,

“汝言可行?”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幾乎要將我的胸腔碾碎。

魏延那毫不掩飾的兇戾目光更是如芒在背。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點尖銳的痛楚逼退幾乎要吞噬理智的恐懼。我猛地再次重重叩首,

額頭撞擊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柏┫?!”我的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天降暴雨,壞我上方谷大計,此為天時不利!

然司馬懿僥幸脫身,必驕其心,更料定我軍新敗,絕無余力再行險棋!此乃彼之懈怠!

子午谷天險,魏賊必不設(shè)防!此乃地利在我!”我猛地抬起頭,

不顧額上滲出的血絲混著泥水滑落,

直直迎向諸葛亮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唯需一支奇兵!一支敢死之士!

不懼絕壁深澗,不畏豺狼毒瘴!輕裝簡行,攀巖附葛,晝夜兼程!十日!只需十日,

出其不意,直抵長安城下!長安若下,則關(guān)中震動,司馬懿大軍后路斷絕,首尾不能相顧!

此乃…此乃唯一翻盤之機!縱是刀山火海,萬死…不辭!”最后四個字,

幾乎是從牙縫里迸出,帶著血腥氣。帳內(nèi)死寂無聲。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帳外愈發(fā)凄厲的風雨聲交織在一起。諸葛亮的目光,

長久地、沉沉地落在我臉上。那目光里,有審視,有估量,

有冰冷的理智在瘋狂推演著每一個可能的后果。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終于,他握著羽扇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捻動了一下扇骨。“十日,”他開口,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帳中,“翻越秦嶺,直抵長安。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一旁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的魏延,“文長?!蔽貉踊④|一震,

下意識地挺直腰板,抱拳應(yīng)道:“末將在!”聲音里依舊帶著未消的怒氣?!坝扇杲y(tǒng)領(lǐng)主力,

”諸葛亮的語速平穩(wěn),卻蘊含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虛張聲勢,大張旗鼓,猛攻斜谷口。

務(wù)必死死咬住司馬懿主力,使其一兵一卒不得回援關(guān)中!此乃勝負關(guān)鍵,不容有失!

”魏延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臉上肌肉抽搐,

顯然對這個將他排除在奇襲之外的安排極度不滿。但他終究不敢違逆軍令,

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末將…遵命!”諸葛亮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回,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刮去我身上所有的偽裝與僥幸:“至于你,”他語氣平淡,

卻字字千鈞,“既敢言此奇策,想必已有計較。此去子午谷,九死一生。你,敢為前驅(qū)否?

”空氣仿佛被抽干。魏延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死死釘在我背上。敢?還是不敢?退一步,

或許還能茍活,但歷史將沿著那悲愴的軌跡滑落。進一步,便是真正的刀山火海,白骨鋪路!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驅(qū)散了最后一絲恐懼。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恚?/p>

聲音因激動而劈裂:“有何不敢!小人陳遠,愿為前驅(qū)!縱然粉身碎骨,

也必為大軍踏出一條生路!”諸葛亮凝視著我燃燒般的雙眼,片刻,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那動作幾乎難以察覺,卻仿佛在帳內(nèi)點燃了一簇冰冷的火焰?!昂?。”他吐出一個字,

隨即轉(zhuǎn)向侍立一旁的馬岱,“伯瞻?!薄澳⒃?!”馬岱抱拳,神色肅然。

“由你統(tǒng)領(lǐng)此支奇兵,”諸葛亮的聲音不容置疑,“陳遠為向?qū)Ц睂?,兼領(lǐng)前部探路先鋒。

全軍輕裝,只攜十日口糧,強弩三百張,箭矢足備。明日寅時三刻,自后營秘密出發(fā),

不得延誤!”“末將遵命!”馬岱沉聲應(yīng)諾,目光掃過我時,帶著一絲凝重和探詢?!瓣愡h,

”諸葛亮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我身上,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星辰明滅,又似有寒冰凝結(jié),

“此去,只許勝,不許敗。勝,則功在社稷。敗,”他微微一頓,羽扇輕輕拂過幾案邊緣,

那無聲的威壓卻比雷霆更甚,“則軍法無情?!币还珊馑查g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我重重叩首,額頭再次撞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小人明白!定不負丞相重托!

”秦嶺的輪廓在濃重的墨色中如同巨獸的脊梁,沉默地壓向大地。寅時三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時刻。后營僻靜處,五百名精挑細選的悍卒無聲地集結(jié)。

沒有旌旗,沒有鼓號,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冷冽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白霧。

每人背負著沉重的行囊——十天的干糧、繩索、鐵爪、強弩、滿滿的箭囊,

壓得腰都有些佝僂。冰冷的鐵甲緊貼著身體,寒意刺骨。馬岱一身黑色勁裝,

按劍立于隊列之前,臉在微弱的星光下如同石刻。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緊繃、凝重卻透著死士般決然的面孔,最終落在我身上,微微頷首。

“出發(fā)!”低沉的口令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隊伍像一條沉默的黑色溪流,

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山林。腳下的路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濕滑的腐葉、盤虬的樹根和陡峭的坡地。每一步都需手腳并用,

每一步都充滿未知的危險。沉重的行囊摩擦著肩背,汗水迅速浸透內(nèi)衫,

又被刺骨的寒意凍結(jié)。我走在隊伍最前方,手中緊握著一根臨時削制的探路木棍,

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濕冷的巖石縫隙,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將重心前移。

腦子里那點模糊的現(xiàn)代地理知識和另一個靈魂對“特種作戰(zhàn)”的粗淺理解,

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哪里可能有相對平緩的坡面?哪里需要繞開濕滑的苔蘚?

哪里是巖層相對穩(wěn)固的著力點?每一個判斷,都關(guān)乎身后五百條性命。“小心!

”身后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呼,伴隨著碎石滾落的嘩啦聲。我心頭一緊,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士兵腳下打滑,身體失控地向陡坡下滑去!他身邊的同伴反應(yīng)極快,

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兩人在陡坡上驚險地晃蕩了幾下,才勉強穩(wěn)住?!白ゾo!

穩(wěn)住重心!腳往下探!”我壓低聲音急促地指揮,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那士兵臉色慘白,

被同伴奮力拉了上來,靠在巖石上大口喘氣?!皬U物!”一聲毫不掩飾的怒斥自身后響起。

魏延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隊伍側(cè)翼,他并未隨主力出發(fā),而是陰沉著臉跟了上來。

此刻他正大步走到那驚魂未定的士兵面前,豹眼圓睜,滿是鄙夷,“這點路都走不穩(wěn),

如何能隨本將軍踏破長安?簡直是累贅!拖下去砍了,以儆效尤!”說著,

他的手已按在了刀柄上。周圍的士兵瞬間噤若寒蟬,一股寒意彌漫開來?!拔簩④娤⑴?/p>

”馬岱沉著臉快步上前,擋在那士兵身前,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丞相軍令,

此行為奇襲,需隱秘疾行!此刻擅殺士卒,動搖軍心,若延誤軍機,將軍可擔待得起?

”他目光銳利,直視魏延。魏延臉上肌肉抽搐,兇狠的目光在馬岱和我臉上來回掃視,

最終冷哼一聲,松開了刀柄:“哼!若非丞相有令……馬伯瞻,管好你的人!

若是拖累了本將軍的大計……”他丟下一句充滿威脅的話,狠狠瞪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大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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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16 02:1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