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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陽郡署,晨霧未散。

章澤立于大堂之上,手中捧著南營急發(fā)軍報,神色冷峻。堂下列班眾吏,神色各異,不少人低頭不語,暗自揣度風(fēng)向。

這封軍報乃齊人邊使突然遞出的文信,言辭強(qiáng)硬,直指三年前“丹陽供糧有詐”,魏軍虧空邊帳,要求徹查,且點名“江陽郡為其中一環(huán)”。

章澤并未急著發(fā)言,而是將信慢慢展開、朗聲誦讀。

念罷,堂中死寂。

片刻后,章澤收信卷,抬眼掃視眾人,語調(diào)淡然:

“李郡守何在?”

下吏低聲回稟:“李大人昨日夜間突患風(fēng)寒,未出府署?!?/p>

章澤輕笑:

“病得倒是巧?!?/p>

“風(fēng)寒可養(yǎng),政務(wù)難緩?!?/p>

“本官已上報魏廷,請求代署江陽政事,暫由本使主審?!?/p>

這話一出,原本趨附李封的幾名屬吏頓時面露惶色,欲言又止。

蘇硯站于側(cè)班末位,面色平靜,眼中卻劃過一抹寒芒。

他知道,章澤終于動手了。

午后,章澤召見蘇硯于偏堂,門僅掩半扇,外人避走。

“你說李封三年前替換質(zhì)子,留下假賬,且設(shè)局要你死——”

“證據(jù)呢?”

蘇硯拱手,將前夜于郡武庫所得密信與調(diào)令副本雙手奉上,語氣平緩:

“請使君過目?!?/p>

章澤接過信件,略掃數(shù)行,眼神驟冷。

“郡主私章?竟還有這種東西?”

蘇硯道:“此物與潘師奪回之賬冊邊印一致,亦與倉火遺卷吻合。再結(jié)合齊人邊使言語,內(nèi)外勾稽,理應(yīng)足夠成案。”

章澤低頭思索許久,忽開口:

“你……愿不愿親自去一趟‘平陵’,將此案上呈大魏兵府?”

蘇硯一怔:“我?”

章澤目光如炬,聲音沉穩(wěn):

“你既為質(zhì)子,又是此案最大受害者,也是唯一能將‘三年舊賬’前后串聯(lián)之人?!?/p>

“此行雖險,但若成,李封必落。”

“若敗,你亦不枉來此世一遭?!?/p>

蘇硯沉默許久,終拱手:

“愿往。”

章澤一笑,轉(zhuǎn)身喚人:

“備馬三乘,派潘師與他同去。途中另設(shè)三騎為信使,抄小道直達(dá)魏都,若遇截殺——擇路而亡,書信當(dāng)不滅。”

蘇硯心中一凜,卻不露聲色。

這一刻他明白,自己不僅已卷入這場魏齊暗斗的棋盤,且——正在成為執(zhí)子之人。

與此同時,江陽郡府后院。

李封病榻之側(cè),一名黑衣侍從悄然跪地。

“大人,蘇硯明日辰時將啟程往平陵?!?/p>

李封面色蒼白,卻冷笑一聲:

“他真以為,章澤要保他?”

“不過是借他之手,將我送入‘通敵’之罪,再順理成章地接掌江陽兵政?!?/p>

“潘師若至魏都,怕也回不來了?!?/p>

黑衣人低聲:“那……需派人?”

李封目光森寒,緩緩點頭。

“追,三路?!?/p>

“但不可取性命——只需毀其信,折其證。”

“讓他死得糊涂,才是勝局?!?/p>

“另外——”

“查查,阿彤那個丫頭……近來行蹤太多。”

“她手里,可能還有我想不到的東西?!?/p>

當(dāng)夜,蘇硯獨坐燈下,將密信再度翻看。

他指尖輕拂“李封”之印,眼神冷然:

“三年前,你以我為棄子。”

“三年后,我以你為引火。”

“局不在你手,而在我心?!?/p>

燭火微跳,照亮他眼中深藏的鋒芒。

明日,便是離開江陽的起點。

也是——踏入天下局的開局之日。

?

晨光未亮,郊外驛道,三騎破霧而行。

蘇硯一身灰布短袍,跨于中騎;潘師攜兩信于側(cè),阿彤綴于后,披男裝掩容。沿途由章澤預(yù)設(shè)三條線:一線主騎,二線遞信,三線擾敵。

“敵方若智,斷我遞信;若莽,必截我本人。”蘇硯曾如此言。

他賭李封不敢親取其命,卻一定會斷其“信”。

這局,是明棋。

可他另有一局,是暗子。

巳時三刻,入汝陽山口。

山路盤陡,林木蒼蒼。行至一段羊腸小道,潘師忽勒馬止步,皺眉:

“不對,此地多伏?!?/p>

蘇硯頷首,目光落于前方半枯藤枝間一撮鳥羽,心下警兆大作。

剛欲調(diào)轉(zhuǎn)馬頭,林中倏然弩響連珠。

“伏——!”

潘師猛然撥韁將蘇硯推落,自己躍馬而起,袖中滑出一排短匕,“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接連擊落來襲箭羽。

但下一瞬,一道暗影從林中沖出,手持鐵叉疾如奔雷,直撲蘇硯胸口。

阿彤驚叫:“小心!”

蘇硯翻身落地,趁勢滾入草叢。阿巳亦從側(cè)方飛擲石彈,砸向敵騎之首。

“保護(hù)信使!”潘師怒喝,“東林小徑放信騎,走!”

那名敵騎頭領(lǐng)冷笑一聲:“信?只需燒了就夠了!”

其身后一人持火瓶擲來,正中潘師懷中卷袋。

“嘭!”火光驟然騰起,油紙燃灼,紙灰漫天飛舞。

潘師猛撲而上,欲搶救殘頁,卻終是慢了一步。

信,被燒了。

蘇硯從草中翻身躍起,顧不得風(fēng)塵狼狽,大聲道:

“裝的是副本,真信未燒!”

敵騎一愣,隨即大怒:“你敢詐我!”

“你以為章澤信你到將主信藏副?笑話!”

蘇硯冷笑,轉(zhuǎn)身飛奔上馬,大喝:

“你若信我在副本,就該退;你若信我在主信,就該追!”

“可惜你兩邊皆疑……那便——皆輸!”

言罷,他猛勒韁繩,直沖山道深處。

敵騎遲疑一瞬,隨后四騎追出,卻發(fā)現(xiàn)山道盡頭三條岔路,蘇硯蹤影早已無蹤。

山下密林中,潘師按住傷口,咳出一口血,拽住阿彤低語:

“他走西口了……快?!?/p>

阿彤紅著眼,將潘師安置于石隙后,咬牙追出。

她知道——蘇硯故意讓她落后,是不想她被卷進(jìn)這條命路。

可她偏偏不愿退。

半個時辰后,三處路口。

西口,一騎急馳,沿途遺落三枚小竹哨,順風(fēng)激鳴,回響幽幽。

東口,一名灰衣少年駕馬而來,卻非蘇硯,而是那名信使少年“曲庸”。

他按蘇硯安排,將另一封“空信”引敵,反送入趙地驛館。

中路,一人自遠(yuǎn)處緩步而行,身負(fù)長劍,似非來者。

敵騎追至,疑竇叢生,三路皆虛,竟不知該追哪方。

為首者咬牙:

“斬中路,毀其劍人,留人審問!”

可當(dāng)他率騎突至中路之人面前,還未來得及拔刃,那人卻已出手。

一劍橫空,三騎墜馬!

塵土未落,持劍之人低聲冷笑:

“奉平陵司命令,凡阻魏使者,皆為逆賊,殺無赦?!?/p>

敵騎驚駭,識得對方袖口暗紋,赫然是魏都“刑律使”特紋。

“走——是平陵‘六司’的人!”

追騎倉惶敗退,灰衣劍者收劍而立,望著西方殘霞,喃喃:

“蘇硯……你這局,走得挺險?!?/p>

“但也挺妙?!?/p>

山道盡頭,蘇硯策馬喘息,掏出懷中真正的信件——

那是武庫所藏密卷原件,未曾轉(zhuǎn)交章澤,而是他親自攜帶,要直接交予魏都兵府。

那信,未毀。

那命,也未斷。

他望著遠(yuǎn)處破曉之色,緩緩道:

“李封,你毀了副本,卻毀不了真局?!?/p>

“下一回,該我出手了。”

?

江陽郡署后院,春雨沾衣未干。

阿彤躲過一道崗哨,順著藏書閣后的老水井悄然攀入院墻。她一身濕泥,指尖潰破,卻顧不得多喘一口氣。

“蘇公子……你一定不能出事。”

她低語著,攥緊懷中衣襟下藏著的紙片。

那是蘇硯臨行前留給她的——半頁賬冊殘錄,字跡潦草,卻密密寫著一串關(guān)鍵人名。

“若我三日未歸,把這交給潘師或章澤?!彼f。

可眼下,蘇硯音信全無,潘師被重創(chuàng),她不知還能信誰。

她咬咬牙,直奔郡署外堂。

可剛轉(zhuǎn)過長廊,卻被一隊吏卒攔下。

為首者是李封親信——胥吏趙允,平素作風(fēng)狠辣,眼中滿是輕蔑:

“喲,這不是小婢阿彤?堂中大人要見你。”

阿彤心頭一跳,強(qiáng)作鎮(zhèn)定:“何事?”

“你蘇公子死了?!?/p>

趙允冷冷道,“敵寇突襲,信使俱焚。你身為質(zhì)子近婢,不清不楚,自該問審?!?/p>

“走吧,郡主等你呢。”

阿彤面如死灰,身側(cè)兩名吏卒已扣住她手臂,強(qiáng)行拖走。

她拼命掙扎,終被塞入地牢。

門砰然合上,幽光湮滅。

郡獄之中,濕氣如蛇。阿彤縮在角落,輕聲哭泣,指尖已被勒出血痕。

她小聲自語:“不對,不會……公子不會就這么死了。”

“那人算得那么準(zhǔn)……一定有后手。”

她伸手從衣襟里掏出那頁紙,微光中小心展開,卻忽聽“吱呀”一聲,牢門再次開啟。

進(jìn)來的是一名戴斗笠的中年漢子,手執(zhí)小匕。

“奉李郡主令,問你幾句話?!?/p>

“問完你就可以安心去了?!?/p>

他笑容猙獰,步步逼近。

阿彤后退,跌入墻角,死死護(hù)著懷中賬頁。

“別過來……別碰我!”

那人冷笑一聲:“你以為這紙重要?李大人早說了——只要你說了誰給你的,紙燒成灰都無所謂。”

“哐!”的一聲,牢門再度打開。

一人披血沖入,手中長匕直刺那人咽喉。

“唔!”

斗笠男來不及反應(yīng),眼中滿是不信,喉間溢血倒地。

來人卻是——潘師。

他面色蒼白,滿身傷痕,喘息如牛,拉起阿彤:“走!”

“我將人引走了三條線,阿彤,快,把信給我!”

阿彤驚魂未定,慌忙取出賬頁,潘師接過一瞥,眼神驟亮:

“是了,是這個。章澤還在郡中,我得先一步將此交給他!”

“你從地道走,不要回府,不要去廟,也不要回蘇硯住處——李封盯著你很久了?!?/p>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p>

說完,他強(qiáng)忍劇痛,踉蹌而去。

郡堂之上,章澤方與趙允交涉,得報蘇硯“遇伏殉職”,李封提出暫移政權(quán),以免“外人掌郡”。

“兵案未清,質(zhì)子身死,今江陽恐有叛亂之嫌,請章使即日離境?!?/p>

章澤冷眼掃視趙允,淡然道:

“我離開可以,兵府文書還未批下來,你要我就走?”

“你要的,是郡主之位?!?/p>

“可惜——不是我給你批的?!?/p>

這時,一名使從風(fēng)塵仆仆闖入,跪地高呼:

“章使!潘師返,還活著!人也帶了東西!”

章澤一驚:“人呢?”

“殿后?!?/p>

潘師踉蹌步入,衣衫盡血,卻死咬牙挺立,奉上一物。

章澤展開,低聲念出:

“三年前,郡主擅調(diào)‘假質(zhì)蘇啟’,私換齊人庶支之子‘蘇硯’入江陽。”

“今賬冊復(fù)查,倉糧虧損七成,皆由‘蘇硯’代人背負(fù)?!?/p>

“密印于魏齊邊案,郡主自作,已取真印為證?!?/p>

落款——江陽舊主府副錄·盧沈。

章澤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冷冷望向趙允:

“這便是你家大人所說的‘清白’?”

“若非蘇硯存心設(shè)局,早死三次!”

趙允面色大變,轉(zhuǎn)身便逃,卻已被守卒攔下。

章澤低聲道:“李封……終于露了真章?!?/p>

他轉(zhuǎn)身望向郡署之外,心中默念:

“蘇硯……你贏了一局。”

“但江陽局,還遠(yuǎn)未終了?!?/p>


更新時間:2025-07-15 21:4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