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陽將并州大地涂抹上一層冰冷的金色,卻驅(qū)不散空氣中凝結(jié)的肅殺與寒意。晉陽城北門外,一片黑壓壓的肅穆。數(shù)萬并州精兵甲胄鮮明,長矛如林,旌旗在料峭的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發(fā)出撕裂布帛般的聲響。戰(zhàn)馬的鼻息噴出團團白霧,不安地刨動著覆蓋著薄霜的堅硬土地。整個軍陣如同一條沉默蟄伏的玄色巨龍,彌漫著鐵銹、皮革、汗水和一種即將踏上征途的沉重氣息。
丁原身披玄色大氅,端坐于一匹神駿的黑色戰(zhàn)馬之上,臉色如同腳下凍土般冷硬。他目光如鷹隼,緩緩掃過眼前這支寄托了他全部野望與身家性命的軍隊。他微微抬了抬手,身旁的掌旗官猛地揮動令旗。沒有激昂的戰(zhàn)鼓,沒有煽情的號角,只有一聲低沉如悶雷的號令穿透冰冷的空氣:
“開拔!”
“嗚——” 低沉蒼涼的號角聲終于撕裂了寂靜,如同巨獸蘇醒的咆哮。軍陣最前方,一面巨大的“呂”字大纛猛地向前傾斜!如同巨龍的龍頭,驟然昂起!
呂布一馬當(dāng)先!他身披那套標(biāo)志性的玄色魚鱗重甲,猩紅的戰(zhàn)袍在身后拉成一道刺目的血線??柘履瞧ネw雪白、神駿非凡的西涼寶馬“雪影”,仿佛感應(yīng)到主人那滔天的戰(zhàn)意與壓抑的狂躁,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般的嘶鳴,碗口大的鐵蹄猛地刨地,激起飛濺的凍土和冰碴!下一刻,如同離弦的銀電利箭,雪影載著它那如同魔神般的主人,驟然躥了出去!速度之快,竟將緊隨其后的數(shù)十名親衛(wèi)精騎瞬間甩開丈余!
“跟上!跟上!” 呂布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聲嘶力竭地大吼,拼命鞭打著坐騎。那支由呂布親自挑選、裝備最精良、戰(zhàn)力最剽悍的“陷陣營”先鋒騎兵,轟然啟動,緊緊追隨著那道赤色的閃電,蹄聲如密集的雷霆,碾過凍硬的土地,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南方的官道洶涌而去。那股一往無前、摧枯拉朽的氣勢,仿佛要將擋在前方的一切都徹底粉碎。
緊接著,是丁原的中軍主力。各色將旗次第展開,步卒方陣、弓弩隊列、輜重車輛如同巨大的齒輪,在各級軍官急促的號令和鞭策下,開始緩緩轉(zhuǎn)動,發(fā)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轟鳴。沉重的腳步聲、車輪碾過凍土的吱嘎聲、甲葉碰撞的鏗鏘聲、軍官的呵斥聲、馱馬不安的嘶鳴聲……匯成一股龐大的、令人窒息的聲浪,淹沒了晉陽城北的原野。
張楊策馬立于中軍靠前的位置,緊跟在丁原帥旗之后。他身著比昨日更加精良的黑色札甲,腰懸環(huán)首刀,背后插著代表行軍司馬身份的令旗,臉色緊繃,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整個行軍序列的啟動。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卷用硬木和皮革制成的簡易卷軸,上面用炭筆密密麻麻畫著行軍路線、預(yù)設(shè)營地、水源標(biāo)識以及他嘔心瀝血制定的那套“行軍管理流程”。
‘來了!開始了!’ 張楊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既是因為這數(shù)萬人馬開拔的磅礴氣勢帶來的震撼,更是因為肩上那沉甸甸、燙手山芋般的職責(zé)帶來的巨大壓力?!畢尾歼@瘋子,跑這么快趕著投胎嗎?!他倒是爽了,后面的輜重隊吃土都趕不上熱乎的!還有那些步卒…丁老板中軍還好點,后面那些郡兵…’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寒冽的風(fēng)刮過喉嚨像吞了碎冰碴,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氣血。目光竭力穿透前方涌動的兵潮,那支快要消融在天際線的赤色洪流仍在蠕動,呂布挺戟立馬的狂傲身姿仿佛還烙在視野里 —— 玄甲猩紅戰(zhàn)袍獵獵,胯下那匹白馬的雪色鬃毛在風(fēng)中飛卷如浪。
‘方天畫戟… 白馬雪影…Bug!絕對的武力 Bug!系統(tǒng)你倒是給我個無限手套啊!’ 內(nèi)心的咆哮快要沖破胸膛,臉上卻凝著層寒霜般的鎮(zhèn)定。他靴尖輕磕雪影的肋側(cè),馬腹下的雪白鬃毛輕輕掃過靴面,白馬極通人性地打了個響鼻,四蹄踏著碎步向前挪了數(shù)尺,穩(wěn)穩(wěn)湊近了丁原親衛(wèi)隊的陣列。
“使君!” 張楊聲音洪亮,確保丁原能聽到,“先鋒已出!中軍啟動順暢!末將即刻前往后軍督管輜重、維持秩序,確保各部按預(yù)設(shè)序列行進,防止掉隊混亂!”
丁原端坐馬上,目光凝視著前方呂布卷起的煙塵,聞言只是微微側(cè)了側(cè)頭,眼神在張楊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如古井,帶著審視與無法言喻的疲憊。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
得到這默許的信號,張楊如同拿到了尚方寶劍。他猛地一勒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對著身后早已等候多時的十幾名親隨騎兵和幾十名由他親自挑選、手持水火棍(臨時充當(dāng)軍法棍)的督軍士卒,斷然喝道:“走!去后軍!按計劃行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諾!” 眾人齊聲應(yīng)喝,緊隨著張楊,策馬脫離中軍主陣,沿著官道外側(cè),逆著行軍的人流,向后軍方向疾馳而去。
越往后,行軍秩序就越發(fā)混亂。中軍主力尚能維持基本的隊列,但那些來自太原、上黨、雁門等郡,被丁原臨時征調(diào)來充數(shù)的郡兵和豪強部曲,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隊伍松松垮垮,步卒們扛著簡陋的武器和沉重的行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凍土上跋涉,臉上寫滿了麻木和疲憊。運載糧草、帳篷、箭矢等輜重的牛車、騾車混雜其中,車輪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顛簸搖晃,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車夫們揮舞著鞭子,大聲呵斥著牲口,驅(qū)趕著擋路的步卒。軍官的喝罵聲、士兵的抱怨聲、牲口的嘶鳴聲、車輪的噪音……亂糟糟地攪在一起,如同一鍋沸騰的爛粥。
張楊看得眉頭緊鎖?!@效率,這損耗!還沒到洛陽,糧車就得顛散架一半!掉隊的能湊夠一個營!’
“督軍隊!散開!” 張楊厲聲下令,“按我昨日所訓(xùn)!第一組,沿官道兩側(cè)巡行,大聲宣示行軍律令!第二組,專盯輜重車隊,確保間距,嚴(yán)禁搶道、碰撞!第三組,給我盯緊那些郡兵頭目,誰敢松懈怠慢,拖慢全軍,水火棍伺候!王五!”
“屬下在!” 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虬髯的督軍隊長立刻策馬上前。
“你帶兩個人,給我找?guī)赘铋L的旗桿,綁上最顯眼的紅旗!立刻去隊伍最后方!掉隊的,只要還能動彈,就讓他們跟著紅旗走!告訴他們,跟著旗走,天黑前能趕上大營,有熱飯吃!掉隊亂跑的,軍法處置,凍死餓死活該!” 張楊語速極快,指令清晰。
“得令!” 王五吼了一嗓子,立刻招呼人手去辦。
張楊自己則帶著兩名親隨,策馬來到一支被堵在路中間、幾輛牛車幾乎絞在一起的輜重隊旁。一個車夫正臉紅脖子粗地和另一個步卒屯長對罵,唾沫橫飛。
“吵什么?!耽誤行軍,都想挨鞭子嗎?!” 張楊的聲音并不算特別響亮,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瞬間壓過了爭吵聲。他身后的督軍士卒立刻亮出了明晃晃的水火棍。
爭吵的兩人看到張楊背后的行軍司馬令旗和他冰冷的目光,頓時噤若寒蟬。
“你!” 張楊馬鞭指向那屯長,“帶著你的人,立刻幫忙把最左邊那輛陷進坑里的車推出來!其他車,聽我口令!左邊三輛,緩行十步,靠邊停!右邊兩輛,加速通過!后面的,依次跟上!都給我動起來!磨蹭的,今晚口糧減半!”
在張楊的指揮和水火棍的威懾下,混亂的節(jié)點被迅速疏通,輜重隊再次緩慢但有序地向前挪動。張楊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細汗,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芾?,就是細節(jié)!流程!執(zhí)行力!’ 他給自己打氣,目光掃視著官道上綿延不絕的人流。
這時,他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是昨夜伙房里那幾個和他一起啃胡餅的普通士卒。他們擠在郡兵隊伍里,步履沉重,臉上沾滿塵土。張楊心中一動,策馬靠近。
“李二!趙三!” 他直接點出了昨夜印象較深兩人的名字。
那兩人猛地抬頭,看到是張楊,臉上先是驚訝,隨即涌上激動和一絲惶恐:“張…張司馬!”
“昨夜胡餅味道如何?” 張楊臉上擠出一絲盡可能和煦的笑容,在肅殺的行軍隊伍中顯得有些突兀。
“啊?好…好吃!多謝司馬!” 李二有些懵,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那就好!” 張楊點點頭,聲音提高了一些,確保周圍幾個豎起耳朵的士兵也能聽到,“記住昨夜我說的話!跟著隊伍走,不掉隊!到了營地,熱湯熱飯管夠!我張楊別的本事沒有,但只要是我管的后勤,絕不會讓兄弟們餓著肚子、光著腳板打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疲憊而茫然的臉,“還有!都給我打起精神!看看你們現(xiàn)在什么樣子?蔫頭耷腦的!拿出點并州爺們兒的精氣神來!唱起來!就唱咱們在晉陽軍營里練的那首!來,跟著我起個頭——‘赳赳并州,復(fù)我河山!’”
張楊扯開嗓子,吼出了那首被他魔改過的、夾雜著現(xiàn)代進行曲節(jié)奏的軍歌第一句。他嗓音不算好,甚至有點破音,但那股子不管不顧的氣勢卻瞬間點燃了氣氛。
李二和趙三愣了一下,隨即被張楊身后親隨鼓勵的目光激起了勇氣,也扯著嗓子跟著吼:“赳赳并州!復(fù)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 又有幾個昨夜聽過張楊“軍訓(xùn)”的士卒加入了進來,聲音雖然參差不齊,卻帶著一股原始的、粗糲的力量。
漸漸地,歌聲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蕩開了一圈漣漪。越來越多麻木疲憊的郡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點怪腔調(diào)卻又莫名提氣的歌聲感染,下意識地跟著吼了起來。盡管歌詞生疏,調(diào)子跑得沒邊,但那匯聚起來的聲音,如同沉悶大地下的暗流,開始涌動,竟奇異地驅(qū)散了幾分行軍的沉重與死寂,讓僵硬的步伐似乎也輕快了一絲。
“吼!吼!吼!” 不知是誰帶頭喊起了號子,配合著沉重的腳步,竟也形成了一種原始的節(jié)奏感。督軍士卒趁機在隊伍中來回穿梭,大聲吆喝:“跟上!跟上!唱起來!吼起來!別掉隊!到了營地有熱乎的!”
張楊看著這一幕,心中稍定?!繗?,士氣??!光靠棍子不行,得給點甜頭,給點盼頭,給點發(fā)泄的渠道!’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繼續(xù)向后巡視。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前方傳來。一名丁原的親衛(wèi)騎士飛馳而至,在張楊面前勒住戰(zhàn)馬,大聲稟報:“張司馬!使君有令!先鋒呂將軍已抵達預(yù)設(shè)第一處歇腳點——黑石驛!斥候回報前方官道暢通,無異常!使君命中軍加速!務(wù)必在申時(下午3-5點)前抵達黑石驛匯合!后軍輜重亦需加快腳程,不得延誤!”
“知道了!” 張楊心頭一緊。呂布這牲口跑得也太快了!黑石驛距離晉陽可不近!他立刻對身邊的親隨下令:“快!傳令督軍各隊!加快行進速度!步卒跑步前進一段!輜重車隊,能小跑的小跑,不能小跑的給我抽鞭子!目標(biāo),申時前趕到黑石驛!掉隊嚴(yán)重的,今晚別想吃飯!”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整個后軍的節(jié)奏驟然加快,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馱馬,在軍官的呵斥和督軍棍棒的威脅下,開始了痛苦的強行軍。抱怨聲、喘息聲、催促聲更大了,但行軍的效率確實提升了不少。
張楊馬不停蹄地在隊伍中穿梭督管,嗓子已經(jīng)有些沙啞。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估算著時間和路程。‘這樣硬趕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打卡!對,KPI分解!目標(biāo)細化!’
一個念頭如同火花般閃現(xiàn)。他立刻叫來親隨:“快!找些木板!巴掌大小就行!再找些木炭!快!”
親隨雖然不明所以,但執(zhí)行命令毫不含糊。很快,幾十塊大小不一的粗糙木板和幾塊木炭被找來。張楊翻身下馬,不顧地上的塵土,蹲下身就開始用木炭在木板上飛快地寫畫。他在每塊木板上都寫上一個大的地名(預(yù)設(shè)的歇腳點或重要路口),下面再畫上幾道橫線作為“打卡”標(biāo)記。
“聽著!” 張楊站起身,指著這些簡陋的“打卡牌”,對圍攏過來的督軍隊長們快速解釋,“把這些牌子,立刻給我送到前面去!交給各隊隊率、屯長!告訴他們,每到一個牌子標(biāo)注的地方,就派一個人拿著牌子,到官道邊找我派出的督軍吏‘打卡’!用木炭在橫線上劃一道就行!告訴他們,今天申時前趕到黑石驛,是死命令!但每到一個打卡點,能按時‘打卡’的隊伍,晚上扎營時,優(yōu)先分配靠近篝火的位置,優(yōu)先打熱水!最后三個完成打卡的,或者掉隊太嚴(yán)重根本打不上卡的…哼,不僅沒熱水,口糧減半,隊率屯長一起領(lǐng)五軍棍!聽明白沒有?!”
隊長們面面相覷,對這種聞所未聞的“打卡”方式感到無比新奇和茫然。但張楊那不容置疑的語氣和嚴(yán)厲的后果讓他們不敢怠慢。
“明白!”
“屬下這就去辦!”
隊長們立刻領(lǐng)了牌子,飛身上馬,向前方各支隊伍疾馳而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傳達著這古怪的“打卡令”和獎懲措施。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在疲憊行進的隊伍中傳播開來。
“啥?打卡?啥是打卡?”
“就是到一個地方畫個道道!”
“畫道道就能靠火堆近點?還能先打熱水?”
“真的假的?張司馬說的?”
“騙你作甚!沒看到督軍拿著棍子挨個傳話呢!畫不上道道,晚上沒飯吃還得挨揍!”
質(zhì)疑、好奇、將信將疑的情緒在隊伍中彌漫。但很快,當(dāng)?shù)谝恢Эけ犖榈诌_官道旁一個岔路口,看到一名督軍吏手持一塊寫著“野狐嶺”的木板站在那里時,隊率猶豫了一下,還是派人拿著自己那塊粗糙的“打卡牌”跑了過去。督軍吏面無表情,用木炭在那牌子的橫線上重重劃了一道。
“成了!野狐嶺!打卡成功!” 那隊率拿著劃了一道杠的牌子,如同得了寶貝,興奮地對著自己麾下士卒揮舞,“兄弟們!加把勁!下一個點‘老槐樹’!打完卡晚上暖和!”
這一幕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其他隊伍的好勝心和求生欲!為了那靠近篝火的溫暖位置,為了能早點喝上熱水,也為了不成為最后三名挨餓受罰的倒霉蛋,原本死氣沉沉的郡兵隊伍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軍官們的吆喝聲前所未有地賣力起來,士卒們咬緊牙關(guān),拼命邁開沉重的雙腿,互相攙扶著,催促著,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搜尋著下一個“打卡點”督軍吏的身影。
“快快快!老槐樹就在前面三里!別讓三屯的人搶了先!”
“二隊的!加把油!打完這個點,咱們就能歇口氣!”
“看到督軍了!在那兒!沖??!打卡!”
官道上,竟然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種你追我趕、爭先恐后的詭異景象。雖然依舊疲憊不堪,雖然依舊有人掉隊,但整體的行進速度和精神面貌,竟比之前強行軍時還要好上幾分!那種麻木的絕望感被一種目標(biāo)明確、關(guān)乎切身利益的緊迫感取代了。
張楊策馬立在道旁一處小土坡上,看著下方官道上這奇特的一幕,聽著此起彼伏的“打卡”吆喝聲,緊繃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疲憊的笑意?!甂PI考核,目標(biāo)分解,物質(zhì)激勵…老祖宗誠不我欺!雖然這‘物質(zhì)’就是點熱水和火堆位置…但這破世道,這就夠他們拼命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如驟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狂躁氣息,猛地停在了土坡下!
塵土飛揚中,白馬雪影那身雪色馬身破開塵霧顯現(xiàn)出來。雪鬃如流云翻卷,四蹄踏碎浮土,雖無烈火般的熾烈,卻自有一身勁健挺拔的骨相。馬背上,呂布那高大如山岳的身影端坐著,玄甲在陽光下泛著幽冷的光。他猩紅的披風(fēng)在疾馳中高高揚起,此刻緩緩垂落,如同凝固的血瀑。他并未下馬,只是借著白馬的高度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土坡上的張楊,那張英俊卻充滿壓迫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冷冷地鎖定在張楊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 一絲極淡卻讓人骨髓發(fā)冷的譏誚。
他顯然是特意從前鋒位置折返回來的。
張楊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強自鎮(zhèn)定,在馬上抱拳行禮:“呂將軍!前方可是有軍情?” 聲音努力保持著平穩(wěn)。
呂布的目光并未在張楊臉上停留太久,仿佛他只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他的視線緩緩移開,掃過下方官道上那些為了“打卡”而爭先恐后、吆喝不斷的郡兵隊伍,掃過那些手持木牌、一臉嚴(yán)肅的督軍吏,掃過那幾面在風(fēng)中搖曳的、指引掉隊者的紅旗。
土坡上下,一片寂靜。只有官道上士兵們“打卡”、“快走”的吆喝聲,以及遠處輜重車輪的吱嘎聲,清晰地傳來,更襯托出呂布身邊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良久,呂布那薄薄的、線條冷硬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柄鋒利彎刀的弧度,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他低沉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如同冰錐,精準(zhǔn)地刺入張楊的耳膜:
“張司馬…好手段?!?/p>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張楊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耍猴戲的小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殘忍的洞悉。
“旌旗招展,木牌畫押,督軍如犬奔走,士卒為蠅頭小利趨之若鶩…” 呂布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如刀,“呵?;▓F錦簇,煞有介事。稚叔賢弟,你把這行軍打仗…當(dāng)成了晉陽城里的廟會趕集么?”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張楊的心上!那赤裸裸的嘲諷,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臉上!呂布甚至不屑于掩飾他的鄙夷,那眼神仿佛在說:玩弄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管管這些螻蟻般的雜兵,就是你張稚叔的本事了?真正的戰(zhàn)場,靠的是我手中方天畫戟的無雙鋒芒!
張楊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握著韁繩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羞辱感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他幾乎要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想要反唇相譏。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死死拉住了他。眼前這個人,是呂布!是武力值爆表的Bug!是丁原此刻最鋒利的刀!也是懸在自己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刃!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將幾乎沖口而出的反駁硬生生咽了回去,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干澀:“將軍…將軍勇冠三軍,自不屑此等微末之技。然…職責(zé)所在,總需設(shè)法讓這些郡兵跟上大軍,不至…不至拖了將軍和使君的后腿?!?/p>
呂布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冷哼,那聲音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卻充滿了不屑一顧的意味。他不再看張楊,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目光重新投向南方,投向那通往洛陽、也通往他野望核心的漫長官道盡頭。那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和灼熱,如同淬火的精鋼,燃燒著對力量、對征服、對滔天權(quán)勢最原始的渴望!
“花架子,終是花架子?!?他低沉地吐出最后一句判詞,如同蓋棺定論。話音未落,他猛地一勒白馬的韁繩!
“唏律律——!” 白馬人立而起,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的長嘶!碗口大的鐵蹄在空中刨動,帶起凌厲的風(fēng)聲!那巨大的、充滿壓迫感的身影在朝陽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將張楊完全籠罩其中!
下一刻,白馬前蹄重重落下,激起一片塵土!呂布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更沒有再看張楊一眼。猩紅的披風(fēng)再次化作一道血色的閃電!
“駕!”
一聲短促有力的叱喝,白馬化作一道流光,四蹄翻騰如飛,瞬間絕塵而去!只留下漫天飛揚的塵土,和一股令人窒息的、帶著血腥味的狂暴氣勢,久久不散。那速度,比來時更快,更決絕!仿佛剛才的停留,只是為了投下那幾句誅心的嘲諷,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奔向?qū)儆谒摹⒀c火的戰(zhàn)場。
張楊僵立在土坡上,任由冰冷的塵土撲打在臉上。呂布最后那輕蔑的眼神和“花架子”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里。他望著那道迅速消失在官道盡頭的赤色煙塵,望著下方依舊在為了“打卡”而奔忙的、渺小如蟻的士兵和督軍,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瞬間澆滅了剛才因為“管理見效”而產(chǎn)生的一絲自得。
他攥緊了手中那份畫滿行軍路線和流程的卷軸,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那卷軸此刻仿佛有千鈞重,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洛陽的輪廓在南方天際似乎若隱若現(xiàn),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張開了黑洞洞的巨口。
真正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而他張楊,正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裹挾著推向那漩渦的最中心。呂布的嘲諷猶在耳邊,丁原的信任重如泰山,數(shù)萬人的性命系于他手…前路,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他猛地一夾馬腹,坐騎吃痛,嘶鳴一聲向前沖去。張楊伏低身體,任由冰冷的寒風(fēng)如刀割面,向著前方那喧囂混亂、卻又不得不繼續(xù)推進的行軍長龍,決絕地沖了下去。背影在初升的朝陽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孤注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