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杏花之約光緒二十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江南水鄉(xiāng)的青石鎮(zhèn)上，
杏花已經開得如云似雪。五歲的賀夏蹲在賀家后院的小藥圃前，
鼻尖幾乎要碰到那株剛冒出新芽的草藥。"夏兒，別靠那么近！"賀父從書房窗口探出身來，
手中的《本草綱目》嘩啦作響，"那株當歸嬌貴得很。"賀夏仰起小臉，
發(fā)髻上的紅繩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爹爹，為什么叫當歸呀？"賀父放下醫(yī)書走到院中，
青布長衫掃過濕潤的泥土。他蹲下身，指著那株嫩芽說："你看它的葉子，是不是像在招手？
古人說'應當歸來'，所以叫當歸。"他捻起一片初生的嫩葉，"等它長大了，
能治好多病呢。""賀夏！賀夏！"墻外突然傳來清脆的童聲。
一個竹編的小球啪地飛過墻頭，正落在藥圃邊緣。賀夏眼睛一亮："是高牧哥哥！
"她轉頭用眼神詢問父親，得到默許后立刻提起裙擺往外跑。賀父搖頭笑笑，
彎腰撿起那個已經沾了泥土的竹球。墻外站著個七歲的男孩，濃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
褲腿上還沾著草屑。"你看！"高牧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掏出個毛茸茸的小東西，
"我在老槐樹下發(fā)現的。"那是一只翅膀受傷的麻雀，正瑟瑟發(fā)抖地蜷在高牧掌心。
賀夏小心翼翼地接過，指尖感受到小鳥急促的心跳。"它流血了，
"她指著翅膀上暗紅的痕跡，"我們得幫它。"兩個孩子蹲在巷口的石階上。
賀夏從腰間荷包取出父親給的止血藥粉，高牧則扯下自己衣襟的一角。
"我娘說干凈的布才能包扎，"他認真地把布條撕成細條，"你按住它，我來綁。
"正當他們專注救治時，一陣風吹落了滿樹杏花?；ò昙姄P中，
高牧突然指著巷尾那棵歪脖子樹："你看！窩里還有只大的，肯定是它娘親！
"不等賀夏反應，高牧已經沖向那棵樹。他爬樹的動作像只靈活的猴子，轉眼就到了樹腰。
賀夏捧著受傷的小鳥跟過去，突然聽見"咔嚓"一聲脆響——"高牧哥哥！
"樹枝斷裂的瞬間，高牧本能地伸手去抓樹干。
粗糙的樹皮在他右手腕內側劃出深深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他重重摔在松軟的泥土上，卻還咧著嘴笑："沒事！我...哎喲！
"賀夏已經哭成了小花貓。她手忙腳亂地用藥粉按住高牧的傷口，
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怪我...要不是我看小鳥...""男子漢大丈夫，
這點傷算什么！"高牧想用袖子擦她的臉，卻發(fā)現自己的袖子比她的臉還臟，只好作罷。
血很快止住了，但手腕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像道小小的白色彎月。三日后，
他們一起放飛了康復的麻雀。小鳥在高牧掌心猶豫片刻，突然振翅飛向藍天。
"它真的飛回來了，"賀夏仰著臉看鳥兒盤旋，"就像爹爹說的當歸一樣。
"高牧拍拍胸脯："等我以后當了大將軍，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飛回來。
"他忽然抓起賀夏的手，在她小指上繞了根紅繩，"拉鉤！你當大夫，我當兵，
我受傷了你給我治！"春日的陽光透過杏花枝椏，在兩個孩子的笑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誰也沒注意到，賀父站在藥圃里，望著那株在微風中搖曳的當歸，輕輕嘆了口氣。
---第二章：瘟疫相守宣統(tǒng)二年的冬天，青石鎮(zhèn)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十五歲的賀夏正在藥房碾藥，突然聽見前院傳來嘈雜的人聲。她放下藥碾跑出去，
看見父親和幾個鎮(zhèn)民抬著個門板進來，上面躺著個面色青紫的中年人。"肺鼠疫。
"賀父只說了這三個字，賀夏就明白了。最近半個月，這種怪病已經奪走了鄰鎮(zhèn)幾十條人命。
賀夏立刻去后院煮醋。沸騰的蒸汽里，她看見父親用銀針扎病人的十宣穴，
暗紅的血珠滲出來，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夏兒，艾灸！
"賀父的聲音從布巾后悶悶地傳來。賀夏麻利地點燃艾條，煙氣立刻充滿房間。
病人突然劇烈咳嗽，噴出的血沫濺在賀夏的袖口。那天晚上，
賀家醫(yī)館收治了七個同樣癥狀的病人。賀夏忙著煎藥、換藥、清理穢物，
直到東方泛白才得空休息。她靠在藥柜上打盹時，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門外站著渾身是雪的高牧。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比門框還高，肩上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
"省城來的急件！"他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霜，"官府說這是西洋神藥，專治鼠疫！
"賀父疑惑地接過布包，里面是幾個貼著外文標簽的玻璃瓶。賀夏湊過來看，
聞到一股從未接觸過的藥味。"阿司匹林..."賀父皺眉，"《本草綱目》上可沒這味藥。
"高牧跺著腳上的雪："學堂的洋先生說，這藥退燒最靈。我騎馬跑死了兩匹驛馬才趕回來。
"他說話時嘴唇發(fā)紫，賀夏這才發(fā)現他右手腕的疤痕上凝著血珠——準是路上摔的。
賀父還在猶豫，后院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賀夏看著父親緊鎖的眉頭，
突然說："爹爹，試試吧。當歸能活血，西洋藥說不定真能退燒。
"第一個試藥的是鎮(zhèn)上的私塾先生。令人驚訝的是，服藥后半夜，他居然能坐起來喝粥了。
消息傳開，全鎮(zhèn)人都涌到賀家醫(yī)館求藥。第五天夜里，賀夏正在整理所剩無幾的西藥，
突然聽見柴房傳來響動。她舉著油燈過去，發(fā)現高牧蜷縮在干草堆里，臉色潮紅，
呼吸急促如風箱。"你..."賀夏的油燈差點脫手。
她立刻明白了——高牧這幾天一直在幫忙搬運病人。"別聲張..."高牧虛弱地擺手，
"按規(guī)矩，我該被送去隔離所..."賀夏摸上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她咬了咬嘴唇，
突然跑回藥房，把最后三片阿司匹林碾成粉，混在湯藥里。"喝下去。"她扶起高牧的頭，
聲音發(fā)顫，"這是當歸湯加...加了些別的。"高牧的瞳孔已經有些擴散，
但還是乖乖咽下藥汁。賀夏用浸了醋的布巾給他擦身，發(fā)現他手腕上那道月牙疤變得通紅。
不知是藥效還是錯覺，后半夜高牧的呼吸平穩(wěn)了些。天蒙蒙亮時，賀父發(fā)現了柴房里的兩人。
出乎賀夏意料，父親只是摸了摸高牧的脈搏，然后說："脈象浮緊，但比昨晚和緩。
西洋藥...確實有獨到之處。"這場瘟疫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月。
當春天的第一株野花破土而出時，賀夏在高牧的陪伴下，
把最后一包用過的艾草灰撒進了河里。"賀夏，"高牧突然說，"我決定報考保定軍校。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這次瘟疫讓我明白，救國不光要靠藥，還要靠槍。
"賀夏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輕輕點頭。她沒告訴高牧，那天夜里，當他徘徊在生死邊緣時，
她對著那株已經長大的當歸發(fā)了誓——一定要學會最厲害的醫(yī)術，
治好天下所有像他這樣的人。---第三章：離別之誓民國四年的初夏，
賀夏收到了省城女子醫(yī)學校的錄取函。她捧著那張蓋著紅印的紙在院子里轉圈，
驚飛了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別高興太早，"賀父從藥碾前抬頭，"入學考試要考解剖的。
"賀夏的笑容僵在臉上。雖然這些年跟著父親見識過各種傷病，但想到要親手切割人體，
她還是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怕什么！"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高牧穿著筆挺的軍校預備生制服，手里晃著個牛皮紙袋，"我在保定都聽說了，
今年省城招考要現場解剖兔子。"賀夏接過紙袋，里面是本嶄新的《解剖學圖譜》。
翻開第一頁，工整的鋼筆字寫著："給未來的賀大夫——你的第一個病人。""誰說我怕了？
"賀夏故意昂起頭，"我只是...還沒習慣。"高牧大笑，突然解開袖扣，
露出那道月牙形的疤："記得這個嗎？你五歲時給我上的藥。現在看個兔子解剖就慫了？
"考試那天特別悶熱。省立醫(yī)學院的解剖室里，
二十個考生面對二十只浸泡過福爾馬林的兔子。賀夏拿起手術刀時，
眼前突然閃過小時候那只受傷的麻雀，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考生賀夏，"監(jiān)考老師皺眉，
"請開始操作。"汗水順著賀夏的鬢角滑下。就在她快要握不住刀時，
解剖室的后門輕輕開了條縫——高牧居然穿著便裝溜了進來！他假裝不經意地卷起右袖，
那道白色疤痕在昏暗的解剖室里異常醒目。賀夏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午后，
高牧捧著受傷的小鳥對她說："我們得幫它。"手奇跡般地穩(wěn)了下來。
當她完美剝離出兔子的坐骨神經時，監(jiān)考老師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放榜那天，
賀夏的名字高居榜首。高牧特意請了假，陪她去領錄取通知書。路過鐘表行時，
櫥窗里收音機正播報新聞："袁世凱接受二十一條，
日軍進駐南滿..."高牧的臉色瞬間陰沉。他拉著賀夏快步離開，
直到僻靜處才說："我要提前畢業(yè)了。局勢緊張，軍校要抽調優(yōu)秀學員去前線見習。
"賀夏的心猛地一沉。她還沒開口，高牧突然從懷里掏出個藍絨布盒子："給你的賀禮。
"盒子里是枚銀質書簽，一面刻著"醫(yī)者仁心"，另一面竟是小巧精致的當歸圖案。
最奇妙的是，葉脈部分縷空，可以透光。"我找銀樓老師傅特制的，"高牧有些得意，
"你看..."他把書簽舉向陽光，地上立刻出現一個小小的光斑，
形狀恰似當年那只振翅高飛的麻雀。賀夏的眼眶一下子熱了。
里取出個同樣質地的書簽："我...我也準備了..."這枚書簽上刻的是"精忠報國"，
背面是高牧當年爬的那棵歪脖子樹。兩人交換書簽時，手指不經意相觸。
高牧突然握住賀夏的手："聽說省里在選拔留美醫(yī)學生...你應該去試試。
""可是..."賀夏盯著兩人交握的手，
"這一去至少要三年..."高牧的手緊了緊："我等你。無論多久。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光，"等戰(zhàn)爭結束，
我們就..."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軍號聲打斷。高牧不得不松開手，朝軍營方向跑去。
賀夏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忽然想起那個放飛麻雀的春日。
她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銀書簽，金屬已經被兩人的體溫焐得溫熱。
第四章：遠洋求學民國五年深秋，賀夏站在"遠洋皇后號"甲板上，
看著上海碼頭漸漸變成一道模糊的灰線。咸澀的海風掀起她的短發(fā)，
這是臨行前特意剪的——據說美國女學生都留這種"文明發(fā)"。"第一次出國？"賀夏轉頭，
看見個穿西式套裙的圓臉姑娘。對方伸出手："林秀貞，清華學堂保送生，去學護理。
"兩只年輕的手在太平洋的風中相握。賀夏正要自我介紹，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她暈船了。
接下來的航程像場噩夢。賀夏吐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五天才勉強能喝些米湯。
林秀貞拿著小本子坐在她床邊，一字一句教她基礎英語。"Anatomy，
"林秀貞指著書上的人體圖，"就是解剖學。"賀夏盯著那些肌肉紋理，
突然想起高牧手腕上那道疤。她下意識摸了摸別在內衣口袋里的銀書簽，
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傳來。波士頓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冷。醫(yī)學院哥特式的尖頂覆蓋著白雪，
賀夏仰頭望著那些彩色玻璃窗，恍惚間覺得走進了父親那本西洋畫冊。"賀？賀夏？
"解剖學教授霍華德是個禿頂的小老頭，戴著圓框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