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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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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風(fēng),像無數(shù)冰冷的刀子,刮過齊國北境荒涼的原野??蔹S的草浪翻滾,

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如同大地壓抑的哀鳴。齊國的邊境,此刻正被這蕭瑟和不安緊緊包裹。

遠(yuǎn)處,一道煙塵貼著地平線急速滾來,越來越近,馬蹄聲沉悶如擂鼓,

敲擊著每一個戍邊將士的心。一名探馬帶著滿身的塵土和汗水的腥氣,幾乎是滾下馬鞍,

踉蹌著撲到守將桓野面前,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將軍!急報!燕軍……主力已過黑石谷,

前鋒鐵騎……不足十日,必至城下!”空氣瞬間凝固了。桓野站在城關(guān)的望樓之上,

玄色的衣袍被凜冽的北風(fēng)鼓蕩起來,獵獵作響。他身姿挺拔如崖邊孤松,

年輕的臉上線條剛硬,嘴唇抿成一道冷峻的直線。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越過關(guān)外莽莽的荒原,

投向煙塵騰起的方向,銳利得仿佛要穿透那層灰幕,看清敵軍猙獰的獠牙。

他放在冰冷女墻上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青筋在手背上隱隱跳動,如同潛伏的怒龍。

“十日……”他低聲重復(fù),聲音不大,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

砸在身后所有副將和幕僚的心坎上。一張張疲憊而焦慮的臉龐,

目光都死死鎖在他挺直的脊背上,等待著那個決定生死的抉擇?!巴耸嘏f城?

”一位年長的幕僚聲音發(fā)顫,“墻矮池淺,恐難久持?!被敢熬従彄u頭,目光沒有收回,

語氣斬釘截鐵:“舊城形如淺盤,無險可據(jù)。守在那里,是等死?!彼偷剞D(zhuǎn)過身,

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銳氣,“我們必須前出!在咽喉之地,扼住燕軍的喉嚨!

”他大步走向望樓中央懸掛的羊皮地圖,手指重重戳在一個險峻的標(biāo)記上——鷹喙崖。

“這里!背靠鷹愁澗,前臨一線天。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此乃天賜之險!

”他眼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那是年輕統(tǒng)帥對勝利近乎執(zhí)拗的信仰:“天時?陰晴雨雪,

難以捉摸??蛇@險要的地利,卻是實實在在的屏障!天時不如地利!

此崖便是我們齊國的長城!在此筑城,可抵十萬雄兵!”暮色四合,

如巨大的墨色斗篷沉沉覆蓋下來。鷹喙崖下,臨時搭建的營地里篝火搖曳,

卻驅(qū)不散彌漫的沉重?;敢蔼氉詠辛⒃谏形闯尚偷某腔吘?,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鷹愁澗,

黑暗中傳來澗水沉悶的嗚咽,仿佛深淵巨獸的呼吸。冰冷的山風(fēng)卷著濕氣撲在臉上,

帶著一種不祥的粘膩。“將軍,”老軍需官步履蹣跚地走到他身后,聲音壓得很低,

卻掩不住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剛問過幾個本地老獵戶……他們說,這鷹愁澗上游山勢奇特,

夏末秋初最易聚云成雨。今年……怕是要比往年來得更早、更兇些。”桓野沒有回頭,

只是肩背的線條似乎繃得更緊了。他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濃重的烏云低低壓著,

不見半點星光。空氣里那股粘稠的水汽,仿佛能擰出水來。一絲冰冷的煩躁,

像蛇一樣悄然爬上心頭。他想起自己白日里擲地有聲的“天時不如地利”,

此刻在這沉沉的夜色和山民憂懼的話語面前,竟顯得有些單薄。“將軍!您倒是說句話?。?/p>

”一個粗豪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身后不遠(yuǎn)處炸響,是負(fù)責(zé)采石的老石匠,“這鬼天氣,

石頭都滑得像抹了油!今兒又傷了三個兄弟,抬下來的時候血糊糊的!

這城……這城還能不能筑了?”“就是??!家里的娃兒還病著,

婆娘一個人拉扯……”另一個瘦弱的民夫也跟著嘟囔,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刺人。

“天老爺不開眼,選了這么個鬼地方……”怨懟的低語如同潮濕的苔蘚,

在疲憊的人群中悄然蔓延、滋長。篝火的光映照著一張張被塵土和汗水模糊的臉龐,

上面寫滿了茫然、恐懼和深重的無力感?;敢耙琅f沉默地站著,像一塊冰冷的礁石,

只有那緊握的拳頭,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泄露著他內(nèi)心翻涌的驚濤駭浪。地利?

沒有這些沉默或抱怨的人,這所謂的“地利”,不過是懸崖上一堆冰冷的石頭,

是深淵旁一道虛弱的籬笆。鷹喙崖再險峻,能自己長出城墻來抵擋燕軍嗎?一股冰冷的寒意,

比山風(fēng)更刺骨,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地利”,

原來只是一片懸在深淵之上的浮沙,而維系著這片浮沙不墜的,

正是這些此刻在寒夜里瑟瑟發(fā)抖、心中充滿疑慮的人心。他引以為傲的“地利”,

竟如此脆弱。翌日清晨,嘹亮的號角聲刺破鷹喙崖濕冷的空氣,回蕩在深谷之間。

桓野站在營地中央臨時壘起的高臺上,一夜未眠使他眼下帶著青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燃燒著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不再穿著那身象征威嚴(yán)的玄甲,

而是一身與民夫無異的粗布短褐,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案咐相l(xiāng)親們!

”他的聲音因用力而微微嘶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嘈雜,“抬起頭!看著我!

”底下數(shù)千張疲憊、麻木的臉龐下意識地抬了起來?;敢懊偷匾恢干砗竽请U峻的鷹喙崖,

指向深不見底的鷹愁澗,指向遠(yuǎn)處燕軍鐵蹄即將踏來的方向:“看看我們的背后!

是萬丈深淵!看看我們的前面!是磨刀霍霍的豺狼!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就是家破人亡!

妻兒老小,轉(zhuǎn)眼就會淪為敵寇刀下的魚肉!”人群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絕望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笆?,這地方不好!

”桓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撞擊般的鏗鏘,“山高風(fēng)急,石頭滑溜!但天時如何,

地利怎樣,我桓野現(xiàn)在明白了——那都不是最緊要的!”他重重一拳擂在自己胸口,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最緊要的是我們!是我們能不能擰成一股繩!能不能把命拴在一起!

能不能在這絕境里,給自己、給身后的家人,硬生生鑿出一條活路來!

”他猛地從高臺上跳下,大步走向旁邊堆積如山的巨大條石。那石頭冰冷堅硬,棱角分明。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彎下腰,將寬闊的肩膀抵在那粗糙冰冷的石面上,

雙腳死死蹬住地面,腰背弓起,全身的力量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爆發(fā)出來!“嗬——!

”一聲低沉的怒吼從他胸腔中迸發(fā)。那沉重的條石,竟在他肩背的推動下,

帶著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向前挪動了一寸!汗水瞬間從他額角、脖頸滲出,

在清晨的寒意中蒸騰起淡淡的白氣。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人群,

聲音因用力而顫抖,卻字字如鐵錘砸在人心上:“鷹喙崖的石頭硬?再硬,

硬得過我們齊人的骨頭嗎?!鷹愁澗的風(fēng)大?再大,吹得散我們齊人的心嗎?!

‘地利不如人和’!今日,我桓野與諸位同生共死!這城,不是石頭堆的,

是用我們齊人的命、齊人的血、齊人同生共死的決心堆起來的!筑城!護家!

”死寂被打破了。短暫的沉寂之后,一個滿臉皺紋的老石匠猛地摘下頭上的破氈帽,

狠狠摔在地上,吼聲蒼老卻帶著裂帛般的力量:“娘的!將軍都把命豁出去了!

老頭子我這條賤命,拼了!跟將軍干!”“干!跟將軍干!” 年輕力壯的漢子們赤紅著眼,

血脈賁張。“筑城!護家!” 婦人們抹去臉上的淚,聲音尖利而堅定?!白o家!護家!

” 連半大的孩子也跟著嘶喊起來,稚嫩的聲音里帶著一股狠勁。一股看不見、摸不著,

卻磅礴洶涌的熱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怨懟和冰冷。整個鷹喙崖工地,

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干柴,轟然燃燒!

號子聲、鐵器撞擊聲、沉重的腳步聲、石料滾動聲……無數(shù)聲音匯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洪流,

在懸崖絕壁之間沖撞、回蕩?;敢爸逼鹕?,看著眼前這如同沸騰熔爐般的景象,

看著那一雙雙被點燃的眼睛,感受著那股撲面而來的、滾燙的、足以熔金化鐵的力量。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沖上他的眼眶,酸澀無比。他狠狠抹了一把臉,掌心全是汗水,

混雜著一點滾燙的濕意。他彎下腰,肩膀再次抵住冰冷的條石,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一!

二!三!起——!”“起——!”山呼海嘯般的回應(yīng),震得腳下的山崖都在微微顫抖。

人和的力量一旦點燃,便爆發(fā)出移山填海般的偉力。鷹喙崖,這座曾被視為絕境的孤崖,

在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人的意志強行改變著模樣。

巨大的條石不再是冰冷的障礙。經(jīng)驗豐富的老石匠們,帶著年輕學(xué)徒,

在嶙峋的崖壁上精準(zhǔn)地鑿出榫卯凹槽。沉重的石料被粗大的繩索和簡易的滑輪組吊起,

無數(shù)條赤裸的、青筋虬結(jié)的臂膀,在震天的號子聲中,如林般發(fā)力,

硬生生將千斤巨石穩(wěn)穩(wěn)嵌入預(yù)設(shè)的位置。鐵釬鑿擊巖石的火花,

在陽光下星星點點地濺射開來,像一場無聲的煙火。城墻的骨架,

正沿著陡峭的山脊頑強地向上生長?!皩④?!將軍!”一個獵戶打扮的漢子興沖沖地跑來,

手里捧著幾根剛削好的粗長竹竿,“您看這個!俺們琢磨著,把竹子削尖了,

一根根楔進石縫里,再灌上米漿夯土,能當(dāng)筋使!保準(zhǔn)比光壘石頭結(jié)實!

”他黝黑的臉上滿是汗水,眼睛卻亮得像星星?!昂?!好主意!”桓野用力拍著獵戶的肩膀,

眼中滿是贊許,“就這么干!告訴大伙兒,凡有巧思妙法,能加固城墻的,一律重賞!

”另一處,幾個婦人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忙碌著。她們將新收的粟米反復(fù)蒸煮,

熬制成粘稠滾燙的米漿。米香混合著柴火的煙氣,在工地上彌漫開來。

滾燙的米漿被一桶桶抬到城墻根部,澆灌進巨大的條石縫隙和夯土層中。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嫗,摸索著將干草編成的厚實簾子仔細(xì)鋪在剛澆灌好的土墻上,

喃喃自語:“……擋擋雨水,護著點,護著點……”她渾濁的眼睛看不見,

手上的動作卻異常穩(wěn)當(dāng)?;敢澳粗@一幕,心中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走到一口大鍋旁,挽起袖子:“嬸子,我來幫把手。”他拿起沉重的木勺,

學(xué)著婦人的樣子,攪動著鍋中粘稠滾燙的米漿。汗水立刻順著他的額角流下,

滴進沸騰的鍋里。旁邊的婦人慌忙道:“將軍,使不得!這粗活……”桓野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什么將軍不將軍,現(xiàn)在都是筑城的泥腿子!人和,就得同甘共苦!

”日頭毒辣,汗水浸透了每個人的衣衫,在背上結(jié)出白色的鹽霜。入夜,

巨大的篝火在崖頂熊熊燃燒,驅(qū)散山間的寒氣和黑暗。疲憊的人們圍著火堆,

或倚著未完工的墻垛,和衣而臥。鼾聲此起彼伏?;敢疤嶂遥跔I地間輕輕穿行,

為熟睡的人掖好滑落的草簾,將水輕輕放在那些因干渴而咂嘴的人手邊。

火光映著他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映著那在短短幾日間便爬上臉頰的風(fēng)霜與胡茬。城,

在萬眾一心、不分晝夜的搏命中,瘋狂地向上攀升。灰黑色的墻體,沿著鷹喙崖陡峭的脊線,

倔強地挺立起來,越來越高,越來越厚實。那巨大的條石,被竹筋和滾燙的米漿牢牢粘結(jié),

縫隙間填滿了夯實的黃土和碎石,表面覆蓋著婦人們編織的厚厚草簾。

它像一條沉默而威嚴(yán)的巨龍,盤踞在懸崖之巔,

俯瞰著腳下深不見底的鷹愁澗和通往齊國腹地的唯一隘口。第七日黃昏,夕陽如血,

將巨大的城影長長地投在幽深的澗谷之中。最后幾塊巨大的壓頂石,

在數(shù)百條繩索的牽引和無數(shù)人屏息的注視下,被穩(wěn)穩(wěn)地吊上城頭,對準(zhǔn)了預(yù)留的位置。

“落——!”負(fù)責(zé)指揮的老石匠聲音嘶啞,卻帶著無比的激動?!稗Z!”巨石落下,

嚴(yán)絲合縫。城墻,終于合龍!短暫的寂靜后,整個鷹喙崖頂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汗水、淚水、血水交織在每一張極度疲憊卻煥發(fā)著狂喜光芒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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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15 11:4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