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窗欞,在積灰的書桌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帶,無數(shù)塵埃在光柱里翻涌,活像沈驚寒此刻紛亂的心緒。他盯著桌上那堆足有半人高的賬冊,昨夜的雄心壯志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啃噬——這些用毛筆歪歪扭扭寫就的記錄,簡直比他當年啃過的《金融衍生工具》還讓人頭大。
“四月初三,買胭脂一盒,錢二十文。四月初五,買胭脂一盒,錢二十五文……”沈驚寒捏著賬冊的手指泛白,“這原主是把胭脂當飯吃了?還是沈家的賬房先生眼睛長在頭頂上?連買胭脂都能差出五文錢來?”
他將這本“胭脂專項賬”扔回 pile 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墻角的老鼠被驚得竄動,窸窸窣窣的聲響倒成了這死寂書房里唯一的活氣。沈驚寒忽然想起現(xiàn)代公司的ERP系統(tǒng),只需輸入關鍵詞就能調出所有關聯(lián)數(shù)據(jù),哪像現(xiàn)在,得在這堆紙山里頭大海撈針。
“既來之,則安之?!彼麑χ諝獬读顺蹲旖?,從懷里摸出塊被壓得皺巴巴的木炭——這是昨天家丁送粗糧時,他軟磨硬泡討來的。原主書房里雖有筆墨,可他一個現(xiàn)代人哪會用毛筆?還是木炭來得順手。
沈驚寒撕下賬冊空白的封底,用木炭在上面畫出兩列豎線,左邊寫上“借方”,右邊寫上“貸方”。這復式記賬法是他大學時的入門課,如今竟要用來拯救一個古代紈绔的小命,想想都覺得荒誕。
“先從上個月的流水開始捋?!彼钗豢跉?,像拆解上市公司財報般,將賬冊按月份分門別類。陽光慢慢爬到他手背上,暖融融的,倒讓他想起穿越前在咖啡館趕報告的日子,那時總嫌陽光晃眼,此刻卻覺得格外珍貴。
正忙活間,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沈驚寒條件反射地將畫著記賬法的紙片藏進袖中——他還沒摸清沈敬之的脾氣,這現(xiàn)代玩意兒若是被當成妖術,怕是直接就被拖去浸豬籠了。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沈敬之,而是個捧著食盒的小丫鬟。她約莫十三四歲,梳著雙丫髻,眼睛瞪得溜圓,像只受驚的小鹿:“公子,該用早膳了。”
沈驚寒這才覺出餓來。原主被關柴房兩天,他接手這具身體時早已饑腸轆轆。他接過食盒,見里面只有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不由得皺起眉:“府里的早膳就這水準?”
小丫鬟嚇得“噗通”一聲跪下了,聲音發(fā)顫:“回、回公子,老爺說……說要讓您憶苦思甜,磨磨性子……”
沈驚寒這才想起沈敬之的話。他嘆了口氣,將人扶起:“起來吧,我沒怪你。”他拿起粥碗,剛喝一口就差點噴出來——這粥比他大學時食堂的免費湯還寡淡。
小丫鬟怯生生地看著他,忽然壓低聲音:“公子,前兒個您得罪的張少爺,讓人在門外轉悠了好幾圈呢,說、說要給您點顏色瞧瞧……”
沈驚寒舀粥的手一頓。原主的記憶里,這個張少爺是兵部侍郎的兒子,上次被原主搶了心上人,結下了梁子??磥磉@三個月的清靜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我知道了?!彼粍勇暽貞?,心里卻盤算起來。當務之急是搞定賬目,至于這些牛鬼蛇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小丫鬟走后,沈驚寒重新投入到賬目中。他發(fā)現(xiàn)沈家的虧空遠比想象中嚴重:賬面上的進項不少,可實際庫存卻少得可憐;府里采買的物價,普遍比市價高出三成;更離譜的是,每個月都有幾筆“孝敬”,數(shù)額不小,卻沒寫明送給了誰。
“這哪是虧空,分明是有人中飽私囊啊?!鄙蝮@寒摸著下巴,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他用木炭在紙上畫出T型賬戶,左邊記資產(chǎn)負債,右邊記收入支出,再用不同符號標注可疑項,很快,幾個名字浮出水面——采買管事、庫房總管、還有原主的貼身小廝。
正算到興頭上,窗外突然飛過一塊石頭,“啪”地砸在窗紙上,破了個洞。沈驚寒警覺地抬頭,只見兩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少年正趴在墻頭上,沖他做鬼臉。
“喲,這不是沈大公子嗎?怎么關起門來當書呆子了?”
“聽說要去考童生?就你那肚子里的墨水,怕是連三字經(jīng)都背不全吧!”
沈驚寒認出這是原主的狐朋狗友,以前總跟著原主一起惹事。他懶得理會,轉身繼續(xù)對賬??赡莾扇藚s不依不饒,撿了石子往屋里扔,有一顆差點砸在賬冊上。
沈驚寒眉頭一挑,走到窗邊,臉上堆起笑容:“是李兄和王兄啊,快進來坐坐?”
那兩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反應。沈驚寒趁熱打鐵:“我這兒正忙著呢,改日我做東,咱們?nèi)プ硐蓸呛煤煤葞妆???/p>
醉仙樓是京城最貴的酒樓,原主以前常去。那兩人一聽,眼睛都亮了:“真的?”
“當然?!鄙蝮@寒笑得一臉真誠,“不過我眼下被父親盯著,實在走不開。不如這樣,你們先回去,等我忙完這陣,立馬去找你們?”
那兩人被他哄得暈頭轉向,樂呵呵地走了。沈驚寒關上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走到墻邊,看著那幾個石子,眼神冷了下來。這些人,怕是少不了要給他使絆子。
接下來的幾天,沈驚寒一頭扎進賬目中。他發(fā)現(xiàn)用木炭記賬不方便,便學著用毛筆。起初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練了兩天竟也像模像樣了。他將賬目按科目分類,做成明細表,再匯總成總賬,每一筆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這天傍晚,他正對著賬本皺眉——庫房總管報的綢緞數(shù)量,比采買記錄少了五匹,去向不明。忽然聞到一股焦糊味,抬頭一看,只見門縫里冒出黑煙來!
“不好!”沈驚寒心頭一緊,沖過去開門,只見門外堆著的柴火被點燃了,火苗正往屋里竄。他趕緊找來水盆滅火,忙活了半天,總算把火撲滅了,可不少賬冊還是被熏得黑乎乎的。
“好險?!鄙蝮@寒喘著氣,看向院墻的方向,那里隱約有幾個黑影閃過。他知道,這是有人不想讓他把賬算清楚。
他看著被熏壞的賬冊,心疼得不行。這些可是他熬了好幾個通宵才整理出來的。正懊惱著,忽然靈機一動——這火來得蹊蹺,說不定能借題發(fā)揮。
第二天一早,沈敬之來看他,見屋里一片狼藉,頓時怒了:“怎么回事?”
沈驚寒故作委屈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后呈上整理好的賬目:“父親您看,這是兒子這幾日理出來的。府里的虧空,多半是有人暗中動手腳。昨晚那場火,怕是沖著這些賬來的。”
沈敬之拿起賬冊,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雖不懂沈驚寒這新奇的記賬法,但上面的數(shù)字清清楚楚,哪筆錢花在了哪里,一目了然。尤其是那幾筆可疑的“孝敬”和消失的綢緞,更是讓他臉色鐵青。
“好,好得很!”沈敬之氣得渾身發(fā)抖,“我沈家養(yǎng)了一群白眼狼!”
沈驚寒適時開口:“父親息怒。兒子想著,不如趁此機會,把府里的管事都換了,重新立規(guī)矩。至于虧空,兒子也有辦法補上?!?/p>
“你有什么辦法?”沈敬之狐疑地看著他。
“兒子打算把府里閑置的幾處宅子租出去,再把庫房里那些沒用的古玩字畫變賣一些,應該能填上不少窟窿?!鄙蝮@寒早就盤算好了,“至于剩下的,等兒子考上童生,說不定能得些賞銀。”
沈敬之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兒子陌生又熟悉。他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辦。你要什么人手,盡管開口?!?/p>
得到父親的支持,沈驚寒干勁更足了。他親自去庫房清點物品,發(fā)現(xiàn)不少東西都是原主一時興起買來的,根本沒用過。其中有一把玉如意,雕工精美,看著就價值不菲。
“這玩意兒能值不少錢吧?”沈驚寒拿著玉如意,正琢磨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青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眼神陰鷙地看著他。
“這是老爺?shù)男膼壑?,公子還是別亂動的好?!蹦腥寺曇羯硢?,透著一股寒意。
沈驚寒認出這是庫房總管,賬冊上那五匹消失的綢緞,多半就和他有關。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玉如意:“原來是王總管。我就是看看,沒別的意思?!?/p>
王總管冷笑一聲,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沈驚寒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這只老狐貍,怕是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接下來的日子,沈敬之果然按沈驚寒說的,換了府里的管事,立了新規(guī)矩。沈家的風氣為之一變,賬面上的進項也漸漸多了起來。沈驚寒則一邊繼續(xù)整理賬目,一邊開始準備童生試。
他找來往年的考題,發(fā)現(xiàn)并不難,大多是四書五經(jīng)里的內(nèi)容。以他現(xiàn)代人的理解能力,背起來倒也輕松。只是寫文章還不太熟練,常常詞不達意,得反復修改。
這天,他正在書房練習寫策論,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頎幊陈?。他出去一看,只見沈敬之正和一個官員模樣的人爭執(zhí)。
“沈大人,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令郎名聲太差,童生試的名額已經(jīng)滿了……”
“李大人,小兒已經(jīng)改過自新,還望你通融一下……”
沈驚寒心中一緊,走上前道:“父親,這位大人,不必為難。若是名額已滿,兒子明年再考便是?!?/p>
那李大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道:“哦?這就是令郎?看著倒不像傳聞中那般頑劣。也罷,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是考不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p>
沈敬之連忙道謝。沈驚寒也松了口氣,看來這童生試,他是非考不可了。
回到書房,沈驚寒看著桌上的考題,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不少。他不僅要為自己爭口氣,更要為沈家正名。
夜色漸深,沈驚寒還在燈下苦讀。窗外月光皎潔,灑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銀霜。他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江南小鎮(zhèn),那個叫林硯的年輕人,正用一種全新的方式,悄然改變著人們的生活。而他們的命運,也在這不知不覺中,慢慢靠近。
忽然,一陣風吹過,吹滅了桌上的燭火。沈驚寒起身去點燈,卻發(fā)現(xiàn)燭臺旁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三日之后,考場見真章——你的‘好’朋友。”
沈驚寒拿起紙條,眉頭緊鎖。這字跡,看著有些眼熟,像是……那個張少爺?shù)???磥?,這童生試,怕是不會那么順利了。
他抬頭望向窗外,月光如水,卻照不亮隱藏在黑暗中的陰謀。一場新的較量,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