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暗河水刺骨，每一次劃動都牽扯著劉沐鈁右臂的神經(jīng)，麻木刺痛感如同附骨之疽，提醒著黑石反噬的代價。石勇的情況更糟，他幾乎是半浮半沉，全靠劉沐鈁一只手死死拽住他后心的衣領。沉重的魚皮包袱綁在腰間，里面是老魚頭用命換來的干糧、骨刀、火折子，還有那張承載著渺茫希望的皮筏圖紙。每一次蹬水，都像在粘稠的墨汁里掙扎，水流推著他們，也吞噬著他們殘存的氣力。
黑暗是永恒的幕布。只有DeepSeek冰冷的掃描線在意識中勾勒出狹窄水道的輪廓和前方逐漸開闊的水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只是一刻，前方濃稠的黑暗邊緣，終于滲入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灰白。
不是磷光苔蘚那種詭異的幽綠，而是天光！是來自地表的光！
“石勇！撐?。〕隹?！”劉沐鈁嘶啞地低吼，干裂的嘴唇嘗到河水的咸腥和一絲鐵銹味。
石勇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身體似乎也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求生的本能，配合著蹬了幾下。
水流陡然變得湍急，裹挾著兩人猛地向前沖去！前方豁然開朗，不再是狹窄的巖縫，而是一個巨大的、半浸在水中的溶洞出口！天光正是從洞口斜斜地照射進來，雖然依舊昏沉，卻如同神跡般刺破了無盡的地下黑暗。
“嘩啦——！”
兩人被水流猛地推出洞口，重重地摔在一片布滿鵝卵石、長著稀疏水草的河灘上。冰冷的空氣帶著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猛烈地灌入鼻腔。劉沐鈁貪婪地大口呼吸，胸腔火辣辣地疼，卻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掙扎著翻過身，仰面躺倒在粗糙的鵝卵石上，刺目的天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眼。
天是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層低垂，但那是真實的天空！不是幽閉洞穴里令人窒息的巖頂！
石勇趴在他旁邊，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幾口渾濁的河水，身體因寒冷和虛弱而劇烈顫抖，但那雙眼睛死死盯著洞外的天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茫然。
【環(huán)境掃描更新：成功脫離地下暗河系統(tǒng)。當前坐標：無名河谷下游淺灘。地表植被：落葉林及濕地。威脅評估：低（無大型掠食者及人類活動即時信號）?！?/p>
【用戶生命體征：嚴重脫水，體力透支，右臂神經(jīng)性損傷（輕度-中度），核心體溫偏低。建議：即刻尋找庇護所，生火復溫，補充水分及能量。】
【目標個體（石勇）：生命體征極度虛弱，傷口存在感染風險，嚴重失溫。急需醫(yī)療干預及休養(yǎng)。】
DeepSeek的提示將劉沐鈁拉回殘酷的現(xiàn)實。他掙扎著坐起，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條不算寬闊的河谷，兩側是低緩的山坡，覆蓋著深秋蕭瑟的林木，樹葉大半凋零，露出灰褐色的枝椏。河水渾濁湍急，帶著上游沖刷下來的泥沙和枯枝。河灘碎石嶙峋，遠處隱約可見起伏的山巒輪廓。
荒涼，但至少，是人間。
他解開腰間的魚皮包袱，手指因寒冷而僵硬。取出那張鞣制過的、略顯粗糙的皮筏圖紙。圖紙繪制得相當簡略，用炭筆勾勒出幾根彎曲的線條代表河道，一個圓圈標注著他們出來的溶洞位置，沿著河道向下游延伸，最終指向一個畫著小房子標記的地點，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邊集”。
邊集？一個邊陲小鎮(zhèn)？
劉沐鈁精神一振。有目標就好！他小心收起圖紙，目光落在石勇身上。當務之急是讓這個重傷員活下來，恢復行動力。他強撐著站起來，踉蹌地走到河灘邊一片相對背風、地勢稍高的亂石堆后。這里有幾塊巨大的巖石形成天然的屏障，地上堆積著厚厚的、相對干燥的枯葉。
“石勇，過來！生火！”他招呼道，聲音依舊嘶啞。
石勇掙扎著爬過去，動作笨拙而艱難。劉沐鈁則開始收集枯枝。這里的枯枝比暗河邊干燥得多，省去了鉆木取火的煎熬。他用老魚頭給的火折子，小心地吹燃火星，點燃一團揉搓得極其蓬松的干草。
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著細小的枯枝，迅速壯大。溫暖的光芒驅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石勇慘白的臉和包扎下依舊猙獰的傷口。
劉沐鈁將河蚌殼水盆盛滿河水，架在火堆旁加熱。又將包袱里老魚頭給的干糧——幾塊黑乎乎的、硬如石塊、散發(fā)著濃烈咸腥味的魚干——掰碎，丟進漸漸溫熱的水里。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魚腥和鹽堿的味道彌漫開來。
“湊合吃點，補充體力?！眲邂[將泡軟的魚干糊遞給石勇。
石勇沒有嫌棄，接過來狼吞虎咽，滾燙的糊糊燙得他齜牙咧嘴也毫不停頓。這是活下來的味道。
劉沐鈁自己也吃了幾口，胃里有了點暖意。他脫下濕透的外衣，擰干水分，靠近火堆烘烤?；鸸庥痴罩v的臉龐和緊鎖的眉頭。右臂的麻木刺痛感在溫暖的環(huán)境下并未減輕，反而更加清晰。他嘗試活動手指，動作僵硬而遲鈍。
【右臂神經(jīng)損傷分析：疑似高頻能量輻射（黑石反噬）導致局部神經(jīng)束輕微灼傷及傳導阻滯。無結構性破壞。預估恢復時間：7-14天（自然恢復）。期間精細操作及力量輸出受限?！?/p>
【警告：過度使用或再次遭受能量沖擊，可能造成永久性損傷?！?/p>
永久性損傷……劉沐鈁的心沉了沉。黑石的代價，比他想象的更具體，也更殘酷。這不僅僅是一次性的能量消耗，更是對他身體根基的侵蝕。他下意識地隔著衣物按了按懷中那個被苔蘚糊和魚皮層層包裹的“球體”。它安靜地蟄伏著，如同沉睡的毒蛇。
石勇吃完東西，精神似乎好了些。他靠在巖石上，看著跳躍的火焰，眼神復雜。沉默了很久，他忽然開口，聲音沙?。骸皠ⅰ瓌⑿值堋嘀x你……救命之恩?！彼D了頓，目光落在劉沐鈁的右臂上，“還有……這胳膊……也是因為救我……”
劉沐鈁擺擺手：“活下來就好。說說你自己吧，石勇。邊集，你熟嗎？還有……礦上的事?！彼枰私膺@個世界的落腳點，也需要理清血石這條致命線索的脈絡。
石勇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苦和后怕，但很快被一種劫后余生的麻木取代?！斑吋臁！彼蛄颂蚋闪训淖齑剑半x這兒……順河下去大概……二三十里地。就是個……小破鎮(zhèn)子，靠著山里幾處小礦……和過往的行商過活……亂得很?！彼D難地描述著，“我……我家祖?zhèn)鞔蜩F的……在鎮(zhèn)子西頭有個……破棚子……”
“礦上……”提到這個，石勇的身體明顯繃緊了，聲音也低了下去，“黑石礦……是趙扒皮的……趙閻王！那老狗！心比煤還黑！”他眼中迸發(fā)出刻骨的恨意，“工錢……拖了又拖……飯……豬食都不如……還動不動……打死人……礦洞……早就該塌了！到處是裂縫……滲水……沒人管！”
“三天前……塌了……”石勇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地獄般的場景，“紅光……從礦脈深處……猛地炸出來！像……像燒紅的鐵水倒進雪里！柱子……石頭……碰到那光……就……就酥了！化了！人……人也是！王二麻子……就在我眼前……他……他伸手去擋那紅光……胳膊……胳膊就那么……沒了！像……像蠟一樣……化了！掉在地上……還在冒煙！”他猛地抱住頭，身體篩糠般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劉沐鈁聽得遍體生寒。高強度的輻射……足以瞬間汽化有機質！那血石蘊含的能量，恐怕遠超他的想象！他強壓下心頭的驚駭，追問道：“你怎么逃出來的？”
石勇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平復些許?！拔摇以诳拷L口的地方……修……修風箱的連桿……塌下來……氣浪……把我掀飛了……掉進……掉進一條早就廢棄的……老礦道……那條道……通著……通著魚老伯那條暗河……”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和不解，“疤臉張……他們……像是早就等著……我剛爬出來……他們就追上來……說我……說我偷了礦上的寶貝……要……要滅口……”
“寶貝？”劉沐鈁眼神一凝，“血石？”
“不……不知道……”石勇茫然地搖頭，“他們……沒說……就是……瘋了一樣追砍……趙閻王……肯定是他指使的！那老狗……怕礦難的事……傳出去！”
劉沐鈁沉默。疤臉的追殺，恐怕不僅僅是滅口那么簡單。老魚頭臨別前對黑石和血石“互相吸引”的警告言猶在耳。趙閻王……是否也知道些什么？甚至……也在尋找黑石這樣的東西？
火堆噼啪作響。石勇的體力耗盡，再次沉沉睡去，眉頭緊鎖，顯然噩夢纏身。
劉沐鈁毫無睡意。他取出那張皮筏圖紙，借著火光仔細查看。圖紙粗糙，但河道走向清晰。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圖紙右下角——那里，在標注“邊集”小房子標記的旁邊，幾道極其細微、幾乎被炭筆線條掩蓋的、如同指甲劃過般的刻痕，勾勒出一個奇異的圖案：一個扭曲的、如同雙螺旋纏繞的符號，中心嵌著一個微小的、不規(guī)則的凹點。
這個圖案……劉沐鈁瞳孔猛地一縮！他飛快地從懷中掏出那個被苔蘚和魚皮包裹嚴實的“球體”。他小心翼翼地剝開最外層的魚皮，露出里面散發(fā)著微弱草腥味和熒光的苔蘚糊。借著火光，他強忍著手臂的不適，用指尖一點點抹開苔蘚糊的一角——露出了下方黑石光滑冰冷的一小片表面。
在那片深黑的表面上，在內(nèi)部流淌的銀芒星點之間，赫然有著一個與圖紙刻痕一模一樣的、極其微小的天然紋路！那扭曲的雙螺旋，那中心的凹點！
嗡……
就在劉沐鈁指尖觸碰到黑石表面紋路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共鳴震顫猛地從黑石內(nèi)部傳來！同時，他腦中仿佛響起了一聲極其遙遠、極其低沉的嘆息，帶著一種亙古的滄桑和……冰冷的饑餓感！
這震顫并非物理的震動，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經(jīng)！與之前在磷光洞穴中感應血石“心跳”的共振如出一轍！只是這次的目標，不再是地底深處的血石，而是……這張圖紙！
【警告！檢測到用戶攜帶物（黑石）能量場異常波動！】
【波動模式：與外部載體（圖紙刻痕）存在定向能量共鳴！強度：微弱（被屏蔽層大幅衰減）。】
【共鳴指向：圖紙標記點（邊集）及周邊區(qū)域（范圍不明）。】
【用戶精神感知：接收到未知低維信息碎片（無法解析）。推測為黑石本體能量印記與載體標記共振泄露?！?/p>
【威脅評估：低（當前）。但持續(xù)暴露于關聯(lián)標記物，可能加速屏蔽失效及能量消耗?！?/p>
劉沐鈁猛地收回手指，心臟狂跳！這圖紙……這標記……不是簡單的路線圖！它本身就是一把鑰匙！一把指向某個與黑石同源存在的鑰匙！邊集……那個小鎮(zhèn)里，藏著什么？！
他迅速用苔蘚糊重新蓋好黑石，緊緊裹上魚皮，隔絕那微弱的共鳴。圖紙被他死死攥在手中，那扭曲的刻痕在火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老魚頭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總得有人……留下來……看著那鬼東西……給它……‘送終’！”
他當時以為老魚頭指的是血石。但現(xiàn)在……這指向邊集的圖紙，這黑石與之共鳴的刻痕……難道老魚頭守護的秘密，不僅僅在地下，也在地上？在這張他親手交給自己的圖紙指向的地方？
寒意比暗河的水更加刺骨。逃離了地底的深淵，卻似乎踏入了一個更龐大、更詭異的漩渦邊緣。
他望向河谷下游，灰蒙蒙的天幕下，山巒的輪廓沉默而壓抑。
邊集。
這個亂糟糟的、靠礦和行商過活的小鎮(zhèn)，是生路，還是另一個礦坑？
火光搖曳，映照著劉沐鈁眼中深沉的警惕和一絲被命運無形絲線牽引的無奈。他小心地將圖紙折疊好，貼身收藏，緊挨著那個被嚴密包裹的、如同定時炸彈般的“苔蘚球”。
前路未知，但必須走下去。
天光漸亮，卻驅不散心頭沉重的陰霾。他添了幾根柴，讓火燃得更旺，默默守護著身邊重傷昏睡的石勇，也守護著懷中那個危險的秘密，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通往邊集的路。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