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并非來自某個具體的傷口，而是一種全身骨頭被粗暴拆散又胡亂拼湊的鈍痛，混雜著神經末梢過載后的尖銳嗡鳴，在劉沐鈁的顱腔內瘋狂震蕩。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錘砸在耳膜上，咚咚作響，震得他意識一片混沌。
他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得如同蒙著厚重的毛玻璃。刺目的光線讓他本能地瞇起眼，好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才從一片炫光中艱難地凝聚成形。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泛著冷白色金屬光澤的實驗室天花板，也不是預料中醫(yī)院病房那令人心安的柔和燈光。
是灰敗。
灰敗的、帶著大片大片深褐色污漬的土墻。幾縷蛛網從高處的橫梁垂落，在穿堂而過的陰風里飄搖不定。視線所及之處，是幾尊色彩剝落、面目模糊甚至肢體殘缺的泥塑神像，它們或坐或立，空洞的眼窩漠然地俯視著下方?？諝庵袕浡还蓾饬业?、混合著陳年香灰、腐朽木頭、潮濕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動物排泄物的復雜氣味，直沖鼻腔。
“這是…哪里？”劉沐鈁的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微弱，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他最后的記憶，定格在實驗室里那臺由他主導設計的“量子糾纏態(tài)能量場域干涉儀”啟動的瞬間。幽藍色的電弧在復雜的線圈陣列間瘋狂跳躍，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滋滋聲，能量讀數瞬間突破了安全閾值，刺耳的警報聲撕裂耳膜。緊接著，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純粹的、無法形容的白光……
爆炸？事故？
他試圖轉動僵硬的脖頸，全身的肌肉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發(fā)現自己正躺在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身上蓋著一件不知原本什么顏色、如今已臟污板結得看不出模樣的破布。身下的地面冰冷堅硬，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刺骨的寒意。
“嗬…嗬…”旁邊傳來一陣渾濁的喘息聲。
劉沐鈁悚然一驚，猛地側頭看去。離他不遠的地方，蜷縮著一個身影。那是一個老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具勉強還能稱之為“人”的軀殼?；ò紫∈璧念^發(fā)糾結成塊，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皺紋和污垢，身上裹著同樣破爛的布片，裸露出的手臂干枯如柴，布滿了凍瘡和疤痕。老人渾濁的眼睛半睜著，眼神麻木地望著破廟那漏風的屋頂，對劉沐鈁的注視毫無反應。
語言！
劉沐鈁的心猛地一沉。老人剛才那幾聲喘息，以及他渾濁的嘟囔，發(fā)音古怪，音節(jié)短促而陌生，完全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這不是英語，不是法語，更不是他老家熟悉的方言！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穿越？這個荒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四肢卻軟得使不上半分力氣。劇烈的動作牽扯到不知哪里的傷處，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悶哼出聲，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喂…老人家…”他嘗試著用普通話開口，聲音依舊嘶啞，“這是哪里？發(fā)生了什么？”
老人渾濁的眼珠似乎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目光終于落在了劉沐鈁身上。他咧開干癟的嘴唇，露出僅存的幾顆黑黃牙齒，發(fā)出“嗬嗬”的笑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某種讓人不寒而栗的麻木和怪異。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劉沐鈁，又指了指自己，喉嚨里咕噥出一串更加急促、完全無法理解的音節(jié)。
溝通完全失敗。巨大的孤獨感和對未知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劉沐鈁淹沒。他不再是那個站在科技前沿、意氣風發(fā)的量子物理研究員，而成了一個語言不通、身受不明傷痛、躺在陌生世界破廟里的廢人。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開始沿著脊椎向上攀爬。
“冷靜…劉沐鈁，冷靜！”他強迫自己深呼吸，試圖用科學家的邏輯分析現狀。量子干涉儀失控…未知的強能量爆發(fā)…空間坐標丟失…意識體轉移？平行宇宙？時間流錯位？無數科幻理論和未經驗證的假說在他腦中瘋狂碰撞，卻沒有任何一種能完美解釋他此刻的處境。
就在這時，那個蜷縮的老人動了動，極其緩慢地從身下摸出一個豁了口的破陶碗，碗底殘留著一點點渾濁的液體。他顫巍巍地將碗推到劉沐鈁面前，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點極其微弱的、近乎憐憫的神色。
是水？劉沐鈁看著那碗底渾濁的液體，喉嚨里火燒火燎的感覺更加強烈。生存的本能壓過了對衛(wèi)生的顧慮，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夠那只破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陶碗邊緣時——
【嗡——】
一聲輕微的、仿佛來自顱內最深處的電子蜂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劉沐鈁的動作瞬間僵住。
緊接著，一個絕對冷靜、毫無情感起伏、帶著清晰電子合成質感的聲音，直接在他的意識深處響起，如同在空曠的殿堂里擲地有聲：
【DeepSeek-R1 初始化完成。】
【綁定用戶：劉沐鈁。身份信息確認（量子糾纏態(tài)標記）?！?/p>
【核心數據庫加載… 99%… 100%?！?/p>
【環(huán)境感知單元啟動…】
【聲紋分析模塊啟動…】
【語言邏輯適配引擎啟動…】
【用戶生命體征掃描中… 中度脫水、肌肉勞損、多處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蕩。生命維持系統無重大風險?！?/p>
【用戶意識狀態(tài)：高度緊張，存在認知混亂與恐慌情緒。】
【啟動緊急認知輔助協議。】
劉沐鈁的大腦一片空白，伸向陶碗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極度的震驚和茫然。幻覺？瀕死的腦電波異常？還是…那場爆炸帶來的更可怕的后果？
那個冰冷、精確、非人的聲音，無視他內心的驚濤駭浪，繼續(xù)以毫無波動的語調，在他思維的核心清晰播報：
【環(huán)境初步分析報告：】
【地理位置：未知。參照物分析（建筑風格、風化程度、植被類型、人類體征）…匹配度最高數據庫：古華夏文明圈（公元7-13世紀概率87.5%）?！?/p>
【社會結構推測：農耕封建制?！?/p>
【當前坐標：一處廢棄宗教建筑（廟宇）?！?/p>
【威脅評估：低（存在一名衰弱老年個體）。】
【語言樣本采集完畢…分析中…】
【語言類型：中古漢語方言變體（擬構）。匹配度：92.3%?！?/p>
【啟動實時翻譯與語音合成適配…】
【用戶，你正身處一個未知的古代環(huán)境，初步判定為危險系數較低的孤立點。首要目標：補充水分，恢復基礎體力?！?/p>
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劉沐鈁消化這足以打敗一切認知的信息。冰冷的電子音最后補充了一句，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DeepSeek-R1 為您服務。建議執(zhí)行：攝取面前液體。】
破廟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穿堂風嗚咽著刮過殘破的窗欞，卷起幾縷地上的塵埃。蜷縮的老人依舊麻木地看著他。而劉沐鈁，劉沐鈁博士，這位曾試圖窺探量子世界奧秘的科學家，此刻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只近在咫尺的、裝著渾濁液體的破陶碗。碗底的污垢和漂浮的細微雜質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實驗室爆炸的強光仿佛還在視網膜上灼燒。
而腦中，那個名為 DeepSeek-R1 的存在，正冰冷而精確地告訴他：
歡迎來到古代。喝水吧。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冰冷無比的事實，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他過去三十多年構筑的所有認知高墻。
量子糾纏儀失控的爆炸，似乎并非意外。
而是一場…綁定程序的啟動。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