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霧氣繚繞著青翠的峰巒,一座古樸的道觀靜臥在云霧深處。晨鐘剛剛敲過,
道觀內的香火裊裊升起,與山間的薄霧融為一體。青年道士張角站在山主的房門外,
雙手緊握成拳又松開,反復數次。他的道袍已經洗得發(fā)白,卻整潔得不染塵埃。
三日前那個夢境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赤地千里,餓殍遍野,孩童在死去的母親懷中哭泣。
這已是他連續(xù)第七夜做同樣的夢了?!皫煾?,弟子求見?!睆埥墙K于抬手輕叩門扉。
門內傳來一聲輕嘆,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斑M來吧?!睆埥峭崎T而入,
山主背對著他站在窗前,灰白的發(fā)絲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寬大的道袍在山風中微微飄動。
房間簡樸至極,除了一張木床、一個蒲團和一張書案外別無他物。
書案上攤開著一卷《道德經》,墨跡未干?!皫煾?,我想下山。”張角直截了當地說,
聲音里帶著壓抑的顫抖。山主沒有轉身,只是望著窗外云海翻騰。"大道無為,
你已修道數載,怎么還不明白。"“山上是無為大道,山下是蒼生苦楚?!睆埥窍蚯耙徊?,
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師父,弟子請辭!”山主終于轉過身來,
他的面容比張角記憶中更加蒼老,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澳憧芍较碌却愕氖鞘裁??
刀兵、殺戮、無盡的痛苦。修道之人當清靜無為,遠離紅塵紛擾。”張角跪下行大禮,
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啊短浇洝酚性疲骸任7龆?,度人濟世,此乃大功德’。
弟子若只求自身超脫,與那些只顧享樂的權貴何異?”山主沉默良久,最終揮了揮手。
“罷了,你且去吧。記住,殺心一起,道心即失?!睆埥窃俅芜凳?,起身時眼中已有淚光。
他轉身離去,身后傳來師父最后一聲嘆息,如同秋葉落地的輕響。下山的路上,
張角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師父所說的“紅塵”。官道兩旁,
衣衫襤褸的流民像螞蟻一樣緩慢移動,他們的眼睛空洞無神,仿佛靈魂早已死去。
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趴在死去的母親身上哭泣,幾只烏鴉在不遠處虎視眈眈。
“這位道長……”一個老者拉住張角的衣袖,“能否賜些吃食?
我孫女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張角從包袱里取出僅有的兩塊干糧遞給老人,
手卻在接觸到老人皮膚時猛地一顫——那皮膚滾燙得嚇人。“老人家,您生病了?
”老人苦笑著搖頭:“不是病,是餓的。村里的糧食都被官府收走了,
說是要充軍餉……我那兒子因為反抗,被活活打死了……”張角握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突然明白了師父的擔憂——這樣的世道,要么同流合污,
要么以殺止殺,哪里還有第三條路?當夜,張角借宿在一個破敗的村莊。半夜,
他被尖叫聲驚醒。沖出房門,
他看到一幕讓他血液凝固的景象——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正撕扯著一個村婦的衣服,
旁邊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哭喊著抱住男子的腿,被一腳踢開?!白∈郑 睆埥菂柭暫鹊?。
男子轉過頭,滿臉橫肉上掛著淫邪的笑容:“哪來的野道士?滾遠點,別壞了爺的興致!
”張角看到那村婦絕望的眼神,看到男孩嘴角滲出的鮮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從心底升起。
他想起《太平經》中的話:“見惡不除,是為助惡?!睅缀跏遣患偎妓鞯?,張角并指如劍,
一道青光閃過,那男子的眉心出現(xiàn)一個血洞,轟然倒地。村婦驚恐地看著張角,
抱起孩子連連后退,仿佛他比那死去的惡霸更可怕。張角想上前解釋,
卻聽到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是那惡霸的隨從們趕來了?!翱熳撸 睆埥谴叽俚?,
“帶著孩子躲起來!”村婦抱著孩子踉蹌逃入夜色中。張角看著地上的尸體,
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殺人了,如此輕易地奪走了一條生命。
師父的警告在耳邊回響:“殺心一起,道心即失?!钡麤]有時間懺悔,馬蹄聲已經逼近。
張角迅速在尸體旁布下一個小型幻陣,然后隱入黑暗。當那些隨從發(fā)現(xiàn)主人死亡時,
只看到尸體周圍環(huán)繞著詭異的青色火焰,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地逃走了。第二天清晨,
張角回到那個村莊,想看看那對母子是否安全。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兩具冰冷的尸體——村婦吊死在房梁上,孩子安靜地躺在她腳下,
像是睡著了。張角跪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救不了他們,
就像他救不了路上遇到的所有苦難百姓。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除非……“除非改變這個世道。”張角擦干眼淚,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接下來的數月,
張角走遍了冀州各地。他白天為百姓治病療傷,晚上研習《太平經》中的秘法。漸漸地,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成形——若要改變這個腐朽的王朝,必須集結眾人的力量?!吧n天已死,
黃天當立!”張角在集市上高聲宣講,“漢室無道,百姓涂炭。唯有改天換地,
方能重見太平!”起初,聽他講話的只有零星幾個膽大的農民。但隨著時間推移,
聚集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張角不僅傳授他們簡單的醫(yī)術和符水治病之法,
更教導他們團結起來反抗壓迫?!皬?zhí)鞄?,我們真的能推翻朝廷嗎?/p>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怯生生地問。張角看著眼前這些飽經風霜的面孔,
堅定地說:“水滴石穿,聚沙成塔。我等雖為草民,然天命在民,不在官。”公元184年,
張角率領頭裹黃巾的信徒揭竿而起,史稱“黃巾起義”。起義軍迅速蔓延至全國八州,
人數達數十萬之眾。他們焚燒官府,攻打豪強,開倉放糧,所到之處,百姓簞食壺漿以迎。
然而好景不長。朝廷調集精銳部隊鎮(zhèn)壓,同時地主豪強也組織私人武裝抵抗。
黃巾軍雖然人數眾多,但缺乏訓練和精良裝備,很快陷入苦戰(zhàn)。在一場關鍵戰(zhàn)役前夜,
張角獨自站在營帳外仰望星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
這些年來,他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有惡貫滿盈的貪官,也有只是奉命行事的普通士兵。
“師父,我錯了嗎?”張角喃喃自語,“以殺止殺,真的能帶來太平嗎?”恍惚間,
他似乎看到師父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月光下,依然是那襲灰白道袍,依然是那平靜如水的目光。
“角兒,”幻影中的師父開口了,聲音如同山間的清泉,“道法自然,順勢而為。
漢室氣數已盡,但非你一人之力可扭轉。你所播下的種子,自會在適當的時候開花結果。
”張角想要追問,師父的身影卻已消散在夜風中。他若有所悟,轉身回到營帳,
提筆寫下最后的教誨:“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之敗,非我等之過,
乃時機未至。后世必有英杰,繼我志而興太平?!贝稳諔?zhàn)役,黃巾軍大敗。
張角在親信的護衛(wèi)下突圍,卻因舊傷復發(fā),行至一處山坡時再也支撐不住。
他讓親信們先行離去,自己則靠在一棵古松樹下,望著遠處燃燒的村莊和逃難的百姓。
“貧道張角,請大漢赴死。”他輕聲說道,仿佛看到一條垂死的金龍在云端掙扎。
隨著他最后一個字落下,金龍發(fā)出一聲悲鳴,化作無數光點消散于天際。張角閉上眼睛,
感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懼或遺憾,反而有一種釋然?;秀遍g,
他看到未來的景象——烽火連天中,一個頭戴綸巾的儒雅男子站在城樓上,
從容指揮;又看到更遙遠的未來,一群年輕的道士脫下道袍,換上戎裝,
走向抗敵的前線……“原來如此?!睆埥亲旖歉‖F(xiàn)出一絲微笑,“道者,萬物之奧。
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彼穆曇粼絹碓饺酰罱K與山風融為一體。
但那雙眼睛直到最后都睜著,望向遠方,仿佛在等待著什么。數十年后,
臥牛山深處的一間私塾里,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正在講授《易經》。他自稱“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