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之主！
這四個字，在后土的心神中掀起了無邊風(fēng)浪。
她本以為是偶遇了一位隱世大能，卻不曾想，是這片她生于斯、長于斯的大地，親自下場了。
再看玄塵，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語，周身卻與整個幽冥地界融為一體。
他手中的【輪回盤】散發(fā)著古老蒼茫的氣息，那不是法寶的威壓，而是規(guī)則本身的存在感。
一個全新的選擇擺在了面前。
一條是她原先設(shè)想的，舍生取義，以身軀填補天地之缺，從此化為沒有自我的輪回秩序，功德無量，卻也永世沉淪。
另一條，是與眼前這位地道之主聯(lián)手，以混沌至寶立輪回，她來執(zhí)掌，同樣能解救蒼生，還能保全自身，甚至問鼎那傳說中的圣人之位。
怎么看，都是第二條路更好。
可是，她游歷洪荒數(shù)萬年，所見所聞，皆是血與火。
巫妖大戰(zhàn)只是一個縮影，天地間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殺戮。
無數(shù)生靈死后，魂魄無所歸依，在洪荒大地上游蕩，被太陽真火炙烤成飛灰，被九天罡風(fēng)撕扯成碎片，更有甚者，被一些心性歹毒的修士捉去，煉成幡，煉成寶，永世不得超生。
她親眼見過，一個剛剛誕生靈智的小花妖，因為擋了某位大能的路，被一指碾碎，那懵懂的魂魄在風(fēng)中哭泣，最終消散。
她也見過，一個為了守護部落戰(zhàn)死的巫族勇士，其魂魄不甘，在戰(zhàn)場上徘徊，最終被煞氣侵蝕，化作只知殺戮的惡鬼。
這種痛苦，遍布洪荒的每一個角落。
她的大慈悲，她的宏愿，不是一時沖動，而是這萬萬年間，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早已刻入了她的元神深處。
身化輪回，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一種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家的決絕。
后土周身那原本已經(jīng)平息的大地法則，又有了沸騰的跡象。
她抬起頭，望著玄塵，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動搖的執(zhí)著：“道友，你的提議，后土心領(lǐng)了。但輪回之事，干系重大，除了以我祖巫之軀，以盤古父神血脈承載，我不信任何外物。”
這話，既是拒絕，也是試探。
混沌至寶又如何？她信不過。
她只信自己的身體，信自己流淌的盤古血脈。
“哦？”玄塵沒有動怒，反而笑了。
“道友是覺得，貧道這混沌至寶，不如你的祖巫真身？”
“不敢?！焙笸翐u頭，“只是此事，后土心意已決?！?/p>
“是嗎？”玄塵收起了笑容，“道友一心為眾生，貧道佩服。那你有沒有為你的族人想過？”
后土聞言，身軀一震。
“我巫族兒郎，頂天立地，戰(zhàn)死沙場，是榮耀！”
“榮耀？”玄塵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死得其所是榮耀，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白白犧牲，那是愚蠢！”
“你！”后土的氣息變得危險。
“我問你，十二祖巫，為何能與手持至寶的妖族天庭抗衡？”玄塵不理會她的怒火，步步緊逼。
后土沒有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因為你們有【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大陣一出，可召盤古真身，圣人之下，誰能抵擋？”
玄塵的聲音回蕩在血海之上。
“可這大陣，需要十二祖巫齊備，缺一不可。后土道友，你若化了輪回，大陣便有了缺口，再也無法完整?！?/p>
“下一次巫妖量劫再起，妖族周天星斗大陣橫空，你們拿什么去擋？就憑剩下的十一位祖巫？還是憑那些悍不畏死的巫族兒郎，用血肉去填？”
“你今日的慈悲，將成為他日屠戮你全族的尖刀！你救了這滿天下的孤魂野鬼，誰又來救你巫族的億萬兒郎？”
“屆時，你化身的輪回，看著你那些哥哥、弟弟，還有你最疼愛的那些小家伙們，一個個戰(zhàn)死沙場，魂歸幽冥，在你建立的輪回里走一遭，你是什么滋味？”
轟！
后土的腦海里像是炸開了一個混沌。
玄塵描繪的畫面，太過真實，太過殘酷。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帝江大哥、祝融兄長他們，浴血奮戰(zhàn)，最終不敵，在帝俊和太一的屠刀下隕落。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無數(shù)巫族的孩童，在妖族的鐵蹄下哭喊，最終化為血泥。
而她，只能作為輪回本身，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不！
“不，不會的……”后土的面容上血色盡褪，喃喃自語，連周身匯聚的法則都開始潰散。
她的道心，亂了。
“不會？”玄塵冷笑一聲，“道友久居洪荒，難道還不明白，這不是一個講究慈悲的世界。這是一個弱肉強食，誰拳頭大誰有理的地方！”
“你以為你身化輪回，是你的大宏愿？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想法，正中某些存在的下懷？”
“天道高懸，視萬物為芻狗。它樂于見到洪荒秩序補全，更樂于見到本該與它平起平坐的地道，徹底淪為附庸。”
“它最樂于見到的，就是你巫族自斷一臂，從此再也無法對妖族天庭構(gòu)成真正的威脅！”
“你的犧牲，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顆恰到好處的棋子罷了。你感動了自己，卻成全了算計你的人，葬送了你的種族?？杀?，可嘆！”
玄塵的話，如最鋒利的刀，一片片剖開后土用“大慈悲”包裹起來的內(nèi)心，將那血淋淋的現(xiàn)實，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她面前。
后土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她那龐大凝實的祖巫氣息，此刻竟有些不穩(wěn)。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這是自己的選擇，是自己勘破了天地間的玄機，要行一樁大功德。
現(xiàn)在被玄塵這么一說，她才發(fā)覺，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巨大的算計之中。
天道……
是啊，天道鴻鈞，紫霄宮三次講道，門下圣人皆出，早已是洪荒的唯一主宰。
巫族不敬天，不拜圣，只尊盤古父神，早就被視為異類。
若她這個頂尖祖巫自我了斷，天道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這哪里是功德，這簡直是資敵！
“道友，立輪回，有兩條路?！毙m見火候差不多了，聲音緩和下來。
“一條，是你現(xiàn)在要走的路，犧牲自己，便宜外人，坑了地道，也坑了巫族。一條絕路?！?/p>
“另一條，是與我聯(lián)手?！?/p>
玄塵將手中的【輪回盤】向前一遞。
“我為地道之主，你為輪回之尊。以它為根基，開辟六道，建立地府，定鼎陰陽。從此，洪荒亡魂皆有歸處，生死秩序井然。”
“你，后土，將成為地道第一位圣人，與天道圣人平起平坐。你的功德，自己享用。你的族人，由你來庇護?！?/p>
“你活著，巫族才有真正的靠山。你活著，【十二都天-天神煞大陣】才能完整。你活著，地道才有與天道分庭抗禮的資格?！?/p>
“如何選，道友自己定奪?！?/p>
玄塵說完，便不再言語，只是平靜地托著輪回盤，給后土留下思考的空間。
血海的風(fēng)，吹動他玄色的道袍。
后土怔怔地看著他。
她心中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執(zhí)念，所有的慈悲，在玄塵這一番話面前，都被擊得粉碎，然后又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新組合。
她不是在放棄自己的宏愿，而是在選擇一條更好，更完美，更能守護一切的道路。
良久。
后土深吸一口氣，對著玄塵，深深一拜。
“后土……拜見地道之主?！?/p>
她的聲音，不再有之前的決絕，而是多了一份清明。
“多謝道主，點醒夢中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