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又戰(zhàn)敗了。皇兄的勤政殿大門緊閉,里面關(guān)著滿屋的糟心人。“放肆!我堂堂大周,
怎輪到一女子去和親!”“陛下......”這是第幾次爭吵了?數(shù)不清了,
自從戎狄向大周宣戰(zhàn)后,平靜的日子便沒有了。我呆在院子里,一動不敢動動。
我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幼年時藏在父母的羽翼下,長大后躲在兄長的身后。
是個實實在在的清閑公主。*戎狄是以什么理由向大周宣的戰(zhàn)?
好像是為著我......戎狄向大周求娶一個嫡親的公主。我是唯一適齡的人,
父皇留下的孩子早已婚嫁,皇兄的女兒又尚在襁褓。那時大周正是繁茂,而皇兄也正值壯年,
雄心勃勃。怎容區(qū)區(qū)一個戎狄挑釁。蘇老將軍在朝堂上親自請命,第二天便奔赴邊境。
蘇老將軍麾下的將士們驍勇善戰(zhàn),首戰(zhàn)告捷,大周上下雄心滿滿??珊镁安婚L,
蘇老將軍畢竟年事已高。那日蘇老將軍獨子中了圈套,被戎狄將士生擒。
戎狄以蘇將軍性命做威脅,逼蘇老將軍投降。蘇老將軍忍痛指揮將士作戰(zhàn),
看著親生兒子死在自己面前,撐過了這場戰(zhàn)役,回去便一病不起。說來可憐,
大周多年來都過著和平日子,重文輕武久了,除了蘇家父子,無可用之將。這時,蘇華煙,
蘇老將軍唯一的孫女,我的愛人,上了戰(zhàn)場。蘇華煙的的確確有真本事,打了不少勝仗。
可戎狄便像野草一樣,生生不息,殺不完、燒不盡。戎狄與大周的戰(zhàn)爭進入了停滯期,
根本不知何時是頭。蘇華煙聰明才智仍在,而大周已經(jīng)不起折騰。守和派又冒出頭來,
逼著皇兄讓我和親。這已經(jīng)是他們勸說的第三天了。*我抬頭看著這四四方方的天,是桎梏,
也是保護。我自幼便在這皇宮中,紅磚綠瓦,一物一景都是那么熟悉。我從未想過離開這里,
我不想,也不愿,我就想一日復一日地過著這清閑日子,直到我死去。心里悶悶的,
攜了婢女去御花園逛逛。朵朵繁花開得正艷麗,正是春和景明。我輕撫著嬌嫩的花兒,
耳朵卻被不知名的聲音所牽動。隱隱約約的,似是哭聲。我尋著哭聲走去,
只見一個丫鬟蹲在地上,頭深埋著,肩頭不停地抖動。我想走向前去看看,
身邊的婢女碧桃先開了口,“什么人在那里,見了公主,還不行禮!”那人無動于衷,
碧桃還想說什么,被我攔住了。我走向前,緩緩蹲下,“你可有什么煩心事?”她仍不理我。
“本宮是公主,你說出來,本宮滿足你?!彼圆焕砦??!按竽?!
這可是陛下親封的昭華長公主!你......”碧桃跟著我驕縱慣了,話已出口,
才見我面色不對,忙閉了嘴。蹲在那里的丫鬟這下倒是理我了,她雙目通紅,
“公主什么都答應奴才嗎?”“哼,”我輕笑,“只要本宮能辦到的,本宮都為你做。
”“奴才,奴才斗膽求殿下與戎狄和親......”她跪了下來,朝我磕頭,
聲音顫抖不已?!盀楹??”我有些不解,這個丫鬟,不為自己求些金銀財寶,
求我去和親作甚?!芭母感纸砸蜻吘硲?zhàn)事而死,昨日家中幼弟也從了軍,
怕是......怕是一去不回了......母親年事已高,日日以淚洗面,
怕是也活不長了。奴好好的一個家,
如今已是破碎不堪了......殿下......殿下若是答應和親,
奴的弟弟許是能活下來......”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的幼弟,關(guān)本宮何事?!蹦茄诀叩耐左E然變大,似是一只猛虎,要把我拆囊入腹,
拔下發(fā)間的簪子便向我刺來。還好身邊侍衛(wèi)反應快,制服了她。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場景,
她猛地將簪子刺入自己的心臟,嘴里大喊著,“公主是大周的公主,不為大周的百姓做貢獻,
活著還不如死了!”我恍恍惚惚,好容易才被人攙扶回了寢殿。*我做噩夢了,
夢里是數(shù)不盡的大周百姓。
人收尸的將士、有失去兒女的母親、有孤苦無依的稚子......他們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眼睛紅紅地,布滿了血絲。手持利刃向我襲來,嘴里不住喊著,“公主是大周的公主,
不為大周的百姓做貢獻,活著還不如死了!”眼淚不住地往下流,芙蓉姑姑扶住我,
輕拍著我的背?!肮霉茫艺娴囊獮榇笾?.....”“又不是殿下想成為大周的公主的,
這怎么能怪殿下,我們殿下只要快快樂樂地活著就好了?!笨晌揖褪谴笾艿墓餮剑?/p>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姑姑不停地拍著我的背,安撫著我。我卻怎么也睡不著。
那個丫鬟英勇赴死的模樣......一閉眼便是鮮血淋漓、伏尸百萬......就這樣,
我半睜著眼熬過了整個夜晚。*我的精氣神一日比一日壞,早些日子夜里還能睡兩三個時辰,
后來便是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著?;市謸奈业纳眢w,請了不少太醫(yī)給我看診。
太醫(yī)給我開了不少藥,日日都是炊煙裊裊。漸漸地,整個院子像是被藥材腌入味了,
透著一股子病氣。我怕苦,喝不下藥,芙蓉姑姑便盯著我喝。我自知這些藥無用,
可為了身邊人安心,仍是喝了。
“殿下如今這樣......可如何是好啊......”芙蓉姑姑在我面前總是帶著笑意,
這時正悄悄躲在外間和碧桃說話。“姑姑,公主自從那日見了那婢子便這樣了,
不會是被那婢子給魘住了?”“那個自盡的婢子?”“對!
”“該是......”“咳咳......”我輕咳出聲,雙手扶住門檻,慢慢露出頭來。
“殿下!殿下不在屋里呆著,怎地出來啦!”芙蓉姑姑忙跑到我身邊來,
扶著我就要往屋里去?!肮霉?,”我伸手攔住她,“姑姑,不必為本宮擔憂什么,
本宮自己的身子,本宮自己曉得?!薄暗钕?!”芙蓉姑姑眼里擒著淚。我輕輕擺手,
招來碧桃扶我進屋休息。*夜間,躺在床上,望著眼前這漆黑一片。還是睡不著,
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暗钕拢€是睡不著嗎?”是碧桃,她舉著一盞小燈,湊到了我的面前。
“碧桃,你也有親人......因戰(zhàn)亂而死嗎?”碧桃低頭不說話,半晌才開口,
“奴和父母好些年沒有聯(lián)系了,自從奴入了宮,便再也沒見過他們?!薄氨烫?,我送你出宮,
去找他們好不好......”碧桃撲通一下便跪下,“殿下!殿下!奴知錯了!饒奴一命,
不要送奴出宮。”她不住地磕著頭,神態(tài)焦急。我忙拉住她,“與父母相聚,這樣不好嗎?
”“殿下!奴要先活著,才能求這些,如今的世道......奴若是出了宮,
怕是......怕是......”“那本宮把你送去皇兄身邊,做個掌事姑姑,可好?
”“殿下!奴到底做錯了什么,殿下一定要送奴走。”碧桃在哭。
“本宮總不可能一直呆在這宮里,看看本宮這身子,指不定哪日便去了,
自是要給你們尋個好去處。
子怕是也不多了......多做些我能做的事吧......*當我跨進勤政殿的大門時,
皇兄正在發(fā)脾氣。地上跪著滿地的大臣,可仍有人冒死諫言,“求陛下讓昭華長公主和親!
”我望著地上人挺拔的身姿,緩緩向前。那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頭發(fā)斑白,神色憔悴,
怕是多日沒睡過好覺了。罷了罷了,今兒就讓你、讓你們高興些吧。我走到皇兄跟前,
直直地跪下,“臣自請與戎狄和親?!鳖^深深埋下,心狂跳不止。話剛出口,
便覺全身一陣暢快,仿佛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心一下子便安了?!罢讶A,
你在這兒胡鬧什么!”皇兄很是生氣,是呀,有我這樣一個“吃里扒外”的妹妹,
又有哪個哥哥能安心呢?!罢讶A,起來!”“皇兄若不答應,臣便不起來!”事已開頭,
何故無功而返。“求陛下讓昭華長公主和親!”地上跪著的群臣的聲音此起彼伏。
如今皇兄也別無他路可選,我如了愿,要去和親了。*“公主,就讓老奴跟著您去吧!
”芙蓉姑姑的眼里盛滿了淚光。我低頭不語,輕輕把弄著手中那枚精致的珠釵。
芙蓉姑姑急了,湊到我跟前來,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姑姑,
你就在這兒......”“殿下是嫌老奴年紀大了嗎?老奴......”“姑姑,
”我忙打斷她,“你跟了母后這么多年,又照顧昭華長大。昭華自是知道姑姑的本事,
眼下昭華有件更要緊的事交給姑姑......”我抓住芙蓉姑姑的手,緊緊攥在手心,
“姑姑照顧好自己,在這宮中安度晚年,就是幫昭華最大的忙。
”“殿下......”芙蓉姑姑的聲音顫抖,已是泣不成聲。*戎狄的婚期催得緊,
我前兒才向皇兄請旨,明兒便要啟程了。我坐在梳妝臺前,任由身后的婢女擺弄著我的發(fā)絲。
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早上,卻覺得渾身酸痛無力。有些乏了,還有些倦了。時間過得很快,
我該啟程了。身后跟著四個自請跟隨的丫頭,我坐上了離家的轎攆?!肮餍⌒哪_下。
”我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女,二八年華,正是青春年少。不覺心中疑惑,“戎狄可是虎狼之地,
你可想好了,若是當時糊涂,現(xiàn)在本宮給你個機會。”“公主,奴的家人都死了。
”她垂下頭不看我。我轉(zhuǎn)頭不去看她,眼眶酸酸的。投身皇家,我是何其幸運,
不用受那生死兩隔的苦楚......“啟程吧?!蔽曳愿廊朔帕撕熥?,搖搖晃晃地出發(fā)了。
沒走多久,轎子便停了。婢女扶我下轎,抬頭便看見了皇兄那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
瞧他那個樣子,哪里有半分帝王的模樣。他就站在那里望著我,一言不發(fā)。太陽緩緩向上爬,
不知何時到了我的頭上。我抬頭,望了望那晃眼的烈陽。太陽注定要西沉,王朝一定會更替。
但我希望能晚一點,能再晚一點......“皇兄,”我緩緩跪了下來,“此去一別,
不知何時再見......皇兄厚愛,昭華慚愧?!蔽揖従彴杨^低下來,觸及地面,
一連三次,方才停止。眼中熱淚早已抑制不住,恍惚間,只見眼前人揮了揮手。轉(zhuǎn)身,
由身邊婢女攙扶著上了馬車。這次,我是真的走了......*馬車走得還算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