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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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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是裹著冰針的鞭子,抽打著渤海灣墨綠色的凍浪。天與海在極遠處被鉛灰色的濃云死死縫合,混沌一片。浪不再是浪,是億萬頭被無形巨錘砸碎的、咆哮著躍起的、帶著鋒利冰棱的墨玉巨獸!它們瘋狂地撞擊、撕咬、碾磨著海面上三艘渺小如落葉的破舊福船。船體在狂暴的顛簸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龍骨嘎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無邊的怒海徹底肢解。

林鳳翔的十指早已失去知覺,如同鐵箍般死死扣在冰冷濕滑的主桅纜繩樁上。每一次巨浪砸下,都像一柄萬噸重錘轟擊船體,將他整個人狠狠摜在堅硬如鐵的甲板上!咸腥刺骨的海水如同高壓水槍,劈頭蓋臉地灌入口鼻,嗆得他肺腑炸裂!他拼命昂起頭,透過漫天飛舞的、如同刀片般的雪沫和浪花,死死盯著船頭方向那尊被粗大纜繩和厚重木架死死捆縛在甲板中央的黝黑巨物——紅夷大炮!炮身冰冷,在昏天黑地的風暴中如同沉默的鋼鐵墓碑,每一次船體巨震,它都發(fā)出沉悶的、令人心悸的摩擦撞擊聲,固定它的木架在呻吟中扭曲變形。

“左舵!頂?。№斪±祟^——!”船老大聲嘶力竭的吼叫被風浪撕扯得支離破碎。他整個身體如同焊死在舵輪上,虬結的肌肉在濕透的破襖下瘋狂賁張,臉上混雜著海水、汗水和極致的恐懼。

“林……林老爺!冰!冰墻!壓過來了??!”一個水手連滾帶爬,帶著哭腔指向西側。

林鳳翔心頭巨震!奮力扭頭!

灰暗的海天交界處,一片無邊無際、泛著慘白死光的巨大冰緣線,如同緩慢移動的死亡磨盤,正被狂暴的海流和颶風推動著,朝著他們碾壓而來!那不是零散的浮冰,而是由無數(shù)巨大冰塊擠壓凍結形成的、厚達數(shù)尺、連綿不絕的冰墻!參差不齊的冰緣如同巨獸的獠牙,在滔天巨浪中時隱時現(xiàn),帶著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勢!

“沖過去!貼邊!找縫!”林鳳翔目眥欲裂,喉嚨里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猛地松開纜繩樁,不顧甲板濕滑如油,手腳并用地撲向船頭,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那尊冰冷刺骨的紅夷炮管!仿佛要將自己的血肉之軀與這鋼鐵巨獸融為一體!這是何伯用命換來的!是寧遠城唯一的希望!絕不能丟!

“左滿舵!貼過去!”船老大發(fā)出最后的咆哮!

福船在驚濤駭浪中艱難轉向,船體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朝著那片死亡冰墻邊緣的參差獠牙猛沖!試圖從那猙獰的縫隙間擠出一線生機!

“轟——!?。 ?/p>

一個前所未有的巨浪如同崩塌的山岳,狠狠砸在船頭右側!

“咔嚓嚓——?。?!”

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恐怖碎裂聲驟然炸響!船體如同被巨斧劈中般劇震!林鳳翔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腳下傳來,整個人被狠狠拋飛!他死命抱住炮管,才沒被甩入漆黑的海淵!驚魂未定間,他駭然看到——船頭右舷處,一塊突兀刺出、鋒利如鍘刀的巨型冰棱,如同撕開朽木般,將船板狠狠撞開一個巨大的、猙獰的豁口!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狂涌而入!

“漏了!船漏了——!!”凄厲的慘嚎瞬間被風浪吞沒!

冰冷的海水如同貪婪的毒蛇,瘋狂地順著破口涌入船艙!船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斜!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人!

“堵!快堵??!”林鳳翔嘶聲狂吼,松開炮管,連滾帶爬撲向破口!幾個水手也紅著眼撲上來,抓起手邊能找到的破帆布、木板、甚至自己的破棉襖,不顧一切地往那噴涌著海水的巨大裂口里塞!冰冷的海水瞬間浸透他們的身體,刺骨的寒意如同萬根鋼針扎入骨髓!棉襖、木板在狂暴的水壓下如同紙片般被輕易沖開!裂口處涌出的海水帶著巨大的力量,將試圖堵漏的水手狠狠沖倒!

“不行!堵不??!”一個水手絕望地哭喊,海水已漫過他的腰際。

船體傾斜得更加厲害!甲板上的積水迅速上漲!那尊沉重的紅夷炮在傾斜的甲板上滑動,固定木架發(fā)出瀕臨斷裂的呻吟!

“棄船!保炮!”林鳳翔眼中瞬間布滿血絲!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不顧一切地撲向捆縛炮身的粗大纜繩!刀鋒狠狠劈砍在濕透的、堅韌無比的麻繩上!火星四濺!繩索卻只被砍開淺淺一道口子!

“砍!快砍繩子!把炮推下海!”林鳳翔狀若瘋魔,刀鋒瘋狂劈砍!其他水手也反應過來,有的拔刀,有的抓起斧頭,不顧一切地撲向固定炮身的繩索和木架!此刻,船已必沉!唯有棄炮入海,或許還有一線打撈之機!若隨船沉入這冰海深淵,便是永絕!

“咔嚓!”一根碗口粗的固定橫木被斧頭劈斷!

“嘣!”一根浸透海水的粗纜在刀斧交加下終于崩斷!

沉重的炮身猛地一滑!在傾斜的甲板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用力!推下去!”林鳳翔和幾個水手用肩膀死死頂住冰冷的炮管,腳蹬著濕滑的甲板,用盡吃奶的力氣向前猛推!炮身沉重如山,在傾斜的甲板上艱難滑動!

就在這時!

“轟——!??!”

又一道如同城墻般的巨浪,裹挾著無數(shù)碎冰,狠狠拍在劇烈傾斜的船體左舷!

船體如同被巨錘砸中的蛋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瀕臨解體的呻吟!巨大的力量讓本就傾斜的船身猛地向右側翻!甲板上所有未被固定的物體——木桶、纜繩、甚至幾個水手——如同下餃子般被狠狠甩飛出去,瞬間消失在墨綠色的怒濤之中!

林鳳翔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腰肋!劇痛傳來!他死死頂住炮管的手臂瞬間脫力!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狠狠甩離炮身,重重砸在濕滑冰冷的船舷上!眼前金星亂冒,肋骨處傳來鉆心的疼痛!

而那尊沉重的紅夷炮,在失去人力支撐和船體猛翻的雙重作用下,猛地掙脫了最后幾根束縛的纜繩,如同脫韁的鋼鐵巨獸,沿著傾斜的甲板,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轟然滑向船尾!沉重的炮身狠狠撞在尾樓艙壁上!

“轟隆——?。。 ?/p>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停跳的巨響!木屑紛飛!堅固的尾樓艙壁如同紙糊般被撞開一個大洞!炮身去勢不減,帶著破碎的木板和斷裂的船肋,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狠狠貫入洶涌灌入的海水之中!瞬間消失在漆黑翻滾的浪濤里!只留下船尾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恐怖破洞!冰冷的海水更加瘋狂地倒灌而入!

“炮——!??!”林鳳翔眼睜睜看著那寄托了無數(shù)人希望的巨炮消失在怒海,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絕望哀嚎!那聲音穿透風浪的咆哮,帶著深入骨髓的悲愴與不甘!

船體發(fā)出最后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如同垂死巨獸的嘆息,迅速被無邊的墨浪和浮冰吞噬……

寧遠城外,熬硝工棚。

這里已不是人間,是九幽之下的污穢煉獄。

巨大的窩棚緊挨著那片凍結的、散發(fā)著沖天惡臭的茅廁區(qū),粗劣的原木框架上覆蓋著破爛的船板、草簾和凍硬的泥巴,在狂風中搖搖欲墜。棚內,地獄的氣息凝成實質。幾十口架在熊熊烈火上的巨大鐵鍋,如同地獄的熔爐,翻滾沸騰著粘稠、惡臭、冒著詭異氣泡的污穢漿液——糞便、尿液、草木灰、陳年墻土……所有能找到的、蘊含一絲硝分的骯臟混合物,都在這里被瘋狂熬煮!

刺鼻到令人瞬間窒息的惡臭混合著濃烈的硝煙,如同無數(shù)條粘稠冰冷的毒蛇,在窩棚內盤旋、纏繞、鉆入每一個毛孔!這氣味鉆進鼻腔,直沖腦髓,熏得人天旋地轉,眼淚鼻涕狂流不止,胃袋瘋狂抽搐,膽汁混合著酸水不斷上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酷刑!

幾十個如同在油鍋中煎熬的民夫,大多赤裸著上身或僅著破爛單衣,皮膚上布滿了被滾燙蒸汽和飛濺硝水燙出的燎泡、潰爛的傷口和凝固的膿血。劇烈的痛苦讓他們面容扭曲,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痛苦呻吟。汗水、淚水、膿血和污穢的硝泥在他們身上流淌、凍結。

程本直用一塊浸透冰水的破布死死捂住口鼻,但那惡臭依舊頑強地滲透進來,熏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嘶啞著嗓子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指揮:“火!大火!攪!用力!撈渣!快!”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一口熬煮著最濃稠糞漿的大鍋旁,一個枯瘦如柴的老者,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眼神麻木如同死灰。他吃力地揮動沉重的木棍,在沸騰翻滾、冒著惡臭氣泡的粘稠毒漿中奮力攪動。滾燙的蒸汽和飛濺的硝水不斷落在他枯瘦的手臂和胸膛上,燙起新的水泡,皮膚迅速紅腫潰爛。他仿佛失去了痛覺,只是機械地攪動著。

突然,他腳下一滑!身體猛地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撲入那口翻滾著致命毒漿的沸鍋!

“當心!”旁邊一個漢子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拽住他破爛的衣襟!

老者踉蹌站穩(wěn)。那漢子卻因用力過猛,腳下沾滿滑膩硝泥的木板一滑,身體失控,右手下意識地按向旁邊另一口剛剛熄火、但鍋壁依舊滾燙灼人的硝鍋邊緣!

“嗤啦——?。?!”

令人頭皮炸裂的皮肉灼燒聲!

“啊——?。。 币宦暺鄥柕讲凰迫寺暤膽K嚎撕裂了窩棚的喧囂!漢子的整只右手手掌,瞬間烙在了滾燙的鍋沿上!劇烈的白煙騰起!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恐怖焦糊味!

漢子猛地縮回手!那只手掌已經(jīng)變成一片焦黑!皮肉如同融化的蠟油般粘連在鍋沿上,被硬生生撕扯下來!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和燒焦蜷縮的筋肉!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痙攣,抱著那只焦黑冒煙、如同焦炭般的殘手,在污穢泥濘的地上瘋狂翻滾、哀嚎!那慘叫聲如同地獄受刑的惡鬼,蓋過了所有噪音!

周圍的民夫們被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驚得呆若木雞,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更深的麻木。無人上前,只有那漢子在泥濘和硝漿中痛苦地翻滾、抽搐,哀嚎聲漸漸嘶啞微弱,最終只剩下喉嚨里“嗬嗬”的漏氣聲。

程本直看著那焦黑冒煙的殘手,胃里一陣劇烈的翻騰,“哇”地一聲,將胃里所剩無幾的酸水混合著膽汁盡數(shù)吐了出來,濺在骯臟的地面上。他扶著冰冷的木柱,臉色慘白如金紙,身體篩糠般抖著。

“看什么?!干活!”監(jiān)工軍漢的皮鞭狠狠抽在幾個呆立的民夫背上,“想跟他一樣?!攪!火別滅!”

皮鞭的抽打聲驚醒了呆滯的人群。民夫們如同受驚的牲口,重新低下頭,更加麻木、更加用力地攪動著鍋中翻滾的毒漿。那漢子微弱的“嗬嗬”聲,成了這煉獄里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不知熬了多久,一口大鍋里的漿液終于粘稠到了極限。程本直強忍著眩暈和惡心,指揮著民夫用特制木勺舀出暗黃色的硝漿,倒入鋪滿草木灰的大陶缸。滾燙的硝漿接觸草木灰,“嗤嗤”作響,騰起更刺鼻的白煙。

“快!攪拌!結硝!”程本直嘶喊。

民夫們奮力攪拌。滾燙的硝漿濺出,燙起新的燎泡,無人理會。汗水、淚水、膿血、硝泥在臉上身上糊成一片。

終于,陶缸底部析出一層灰白色的、帶著細小結晶的粉末——粗硝!

一個年輕民夫,眼中閃爍著病態(tài)的、近乎癲狂的希冀。他伸出被硝水腐蝕得皮開肉綻、露出鮮紅嫩肉的手指,不顧一切地探入缸底,抓起一小把還帶著余溫的硝粉,貪婪地塞進嘴里!

“唔……”他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嗚咽,臉上扭曲出痛苦與滿足交織的怪異表情。硝粉入口,一股火燒般的灼痛和難以言喻的苦澀咸腥在口腔炸開!他劇烈咳嗽,嘴角溢出帶血絲的泡沫,身體痛苦蜷縮,卻死死攥著那把硝粉!

“吐出來!有毒!”程本直驚駭欲絕。

但那民夫只是蜷縮著,抽搐著,眼神渙散,最終不動了。

程本直看著這無聲死去的民夫,看著周圍麻木如僵尸的勞作者,看著翻滾的毒漿,看著缸底那層灰白的粉末……巨大的悲愴和無力感將他徹底吞噬。他緩緩蹲下,雙手抱頭,肩膀劇烈聳動,發(fā)出壓抑的、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窩棚外,寒風凄厲。窩棚內,惡臭、硝煙、呻吟、嗚咽……交織成地獄的悲歌。灰白的硝粉,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骨灰。

寧遠城基,西墻豁口。

寒風如同億萬把剔骨鋼刀,在剛剛壘起丈余高的新墻豁口處瘋狂肆虐。凍雨混合著細碎的冰粒子,抽打在裸露的磚石和民夫們單薄破舊的棉襖上,發(fā)出噼啪的脆響。新夯的土芯尚未干透,表面糊著的泥漿在酷寒中迅速凍結龜裂,又被凍雨反復沖刷,露出底下脆弱疏松的凍土。墻基邊緣堆積的碎石和凍土塊,被寒風卷起,如同流矢般抽打在民夫們臉上、手上,留下道道血痕。

袁崇煥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深及腳踝的冰冷泥濘,來到豁口處。他身上那件半舊的靛藍官袍早已被泥水和冰碴浸透,凍得硬邦邦如同鎧甲。帽檐下露出的鬢角凝結著白霜。他身后跟著滿桂。這魁梧的蒙古漢子裹著厚重的鐵甲和破舊皮襖,眉毛胡須上都掛滿了冰溜子,紫赯的臉膛被凍得發(fā)青,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冰霧。

“道臺!”滿桂指著那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單薄、甚至有些搖搖欲墜的新墻豁口,聲音粗嘎,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慮和憋屈,“您看看!這他娘的也叫城墻?!凍土芯子!糊層泥巴!風一吹就掉渣!雨一淋就塌方!昨晚那場凍雨!又塌了五丈多!砸傷了七個弟兄!這墻……立不住??!”他厚實的靴子狠狠碾碎腳下一塊凍硬的泥塊,仿佛在發(fā)泄胸中的悶氣。

袁崇煥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墻根下,伸出凍得關節(jié)僵硬、裂開血口子的手,直接摳進新砌磚石的縫隙里。磚石冰冷刺骨,縫隙里填塞的泥漿早已凍得如同鐵疙瘩。他用力摳挖著,指尖傳來鉆心的疼痛,指甲縫里瞬間滲出血絲,混著泥灰凍成暗紅的冰碴。他竟硬生生從墻縫里摳出一塊半凝固的、邊緣鋒利的凍土塊!

“立不?。俊痹鐭ǖ穆曇繇懫?,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穿透力,如同冰刀刮過凍土,“那就用骨頭立!用血凍住它!”他猛地揚起手中那塊沾著血泥的凍土塊,狠狠砸在需要填補的墻根斷茬處!“砰!”一聲悶響,凍土塊碎裂飛濺!

他豁然轉身,迎著呼嘯的風雪,對著整個泥水湯般掙扎的工地,對著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眼神麻木絕望的軍漢和民夫,發(fā)出了如同金鐵交鳴般的怒吼:

“都給本官聽真了!”

吼聲壓過風的嘶嚎!

“老天爺不給活路!建奴等著看笑話!怕了?!認命了?!等著凍死在這墻根底下?!還是等著韃子的馬刀砍下你們的腦袋?!”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真實,如同重錘砸進凍土,“老子不怕!遼東的漢子!骨頭還沒軟!城塌了,老子用骨頭填!天冷了,老子用肚皮里這點滾燙的血頂著!你們!是帶把的爺們!就給我瞪起眼來!他娘的一個時辰!把這豁口用土坯、石頭給老子糊上!糊不上——就都去跟這碎磚爛瓦埋一堆!”

這赤裸裸如同刀劈斧鑿的暴烈宣言,在極度冰冷與絕望中,竟如同被凍住又驟然解開的獸群發(fā)出的第一聲咆哮!幾個年輕的軍漢臉上麻木的皮肉被吼得抖了一下,眼眶開始發(fā)紅,原本僵死的肢體里某種東西如同將熄的炭火被猛地踩爆吹起火星!

人群里終于有了動靜。不是回應,是被壓抑到了極致又驟然被點燃、只想找到出口發(fā)泄的悲憤與痛苦。一個臉上凍瘡結著血痂的瘦弱軍漢猛地扔掉鐵鉤,撲到坍塌處,像受傷的野狗般不顧一切地開始徒手扒拉凍土磚塊!尖銳冰渣劃破他的破布手套,滲出絲絲污血,他渾然不覺。

有人開始挪動腳步,有人沉默地扛起工具。死寂的泥漿里開始翻騰起微弱的、冰碴摩擦的硬響。

袁崇煥死死盯著滿桂那張因咆哮而漲成深紫的臉膛,眼角那點凝固的血絲似乎裂開更深。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彎腰,用那凍得裂了口子的手,從狼藉地上拾起一根浸透了冰冷雪水的硬木椽。手指接觸到木頭冰寒徹骨的觸感,讓他渾身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疼痛。他牙關緊咬,下頜繃出一道凌厲的線條,硬是拖著這根沉重的、如同冰坨的巨木,一步一陷地朝著坍塌點旁一處正需加固的木排架挪去!每一步都踏得腳踝刺骨疼痛,雪地上留下深而踉蹌的腳印。

那背影在狂風暴雪中晃動,如同一株隨時會被折斷的苦竹。

程本直猛地反應過來,急聲招呼還在愣神的幾個書吏:“快!快跟上!搬木頭!填土!”尖利的嗓音在風里打顫。

在風雪更狂暴的撕扯里,在那片被巨力撕裂又將被蠻力粘合的城墻缺口旁,冰冷僵硬的人群,開始用一種近乎無聲的、被痛苦和憤怒扭曲的姿態(tài),緩慢地蠕動起來。

寧遠城筑城工地深處,一處巨大的用巨木搭砌、覆蓋著凍土草簾的半穴式土窖。窖口用厚重氈毯死死堵著,只留一角用以通煙。窖內濃重的草藥煎煮的苦澀氣息、腐爛皮肉傷口發(fā)出的甜腥氣,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屎尿污穢的酸臭氣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足以讓最健壯的人當場作嘔的、仿佛凝固了的死亡味道。角落里十幾盞昏暗跳躍的松脂油燈勉強照亮堆疊地鋪上一個個痛苦呻吟的人影。大部分被抬進這里的人,都逃不過凍傷潰爛變黑、繼而壞疽的結局。幾個粗通醫(yī)理的夫子裹著厚厚的破襖,佝僂著身子在一個角落支起的幾口大鍋前熬煮藥汁。藥味濃郁,卻蓋不住彌漫的死亡氣息。

窖口氈毯掀起一條縫隙,冰冷的狂風瞬間倒灌進來,將本就稀薄的燈光和熱量卷走大半。袁崇煥帶著滿身的寒氣踏入這煉獄般的空間。程本直緊跟在側,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口鼻,眼眶因刺激而發(fā)紅。

“大人!此地污穢不堪,恐傷貴體……”一個正在照料一名腿腳腫脹烏黑、膿血不斷滲出的重傷民夫的醫(yī)官連忙起身。

袁崇煥擺擺手,眉頭因刺鼻的氣味狠狠皺起,卻強忍著,目光銳利地掃過一排排鋪草席的人。他走向深處一個角落。那里,一個半大少年蜷在冰冷的茅草上,渾身裹在幾層發(fā)黑的破布里,只露出半張燒得通紅、嘴唇都干裂起泡的臉。少年緊閉著眼,渾身一陣陣地劇烈抽搐。旁邊放著一個粗瓷碗,里面是混著一點粗糙豆渣的渾濁水。

袁崇煥認出來,這是前日被落石砸了腰的那個小民夫,名叫栓子。

“他怎么樣?”袁崇煥蹲下身,聲音壓得很低。

醫(yī)官慘然搖頭,聲音發(fā)澀:“高熱不退……內臟怕是砸傷了……”他沒說下去,只是指著少年身下濕透又結冰的茅草和破布,“也撐不久了……這天寒地凍的……沒藥……”那言下之意,死亡只是時間問題,是注定要填到寧遠城基下的一份血肉代價。

袁崇煥的手緩緩抬起,似乎想觸摸少年滾燙的額頭,卻在半空僵住。他定定地看著那張被高熱灼燒、帶著稚氣的臉,少年在無意識中發(fā)出細弱的抽泣般的痛苦呻吟。

程本直在身后急聲道:“大人……孫經(jīng)略……孫經(jīng)略的緊急軍報!”

程本直幾乎是從懷里掏出來那份皺巴巴、帶著汗?jié)n和雪水痕跡的軍報,雙手奉上,語速因為緊張和寒冷而打結:“建奴正黃旗一部精銳……一千五百余騎!由鑲白旗的牛錄額真蘇納統(tǒng)率……過了大凌河舊堡哨探關……正朝著……正朝著我們這邊撲過來!最多……最多三日馬程!”

轟??!

這消息如同在死水潭里投下一塊萬斤巨石!窖內角落處正熬藥的一個夫子手一抖,滾燙的藥汁濺在泥土地上,嗤地騰起一小股白煙。

滿桂聞聲猛地從旁邊一張鋪位處站起——那里躺著他麾下一個親兵,也是凍傷嚴重。他濃眉倒豎,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幾乎是從程本直手上搶過軍報,飛快掃視,紫赯的臉膛瞬間漲成豬肝色,青筋在額角亂跳:“一千五百精銳?!蘇納那王八蛋?!他這是……這是聞著味兒來了?!想趁著這破墻還沒壘起來!先咬下第一口!啃斷咱們的骨架子!”

他猛地將那份破紙狠狠擲在腳下泥污里,虎目因極致的憤怒和憋屈幾乎要噴出火來,環(huán)視這壓抑絕望的“病房”,又猛地抬頭盯住袁崇煥那張青白沉默的側臉,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道臺!他說的對!墻沒修好,工棚里全是凍傷的孱兵!藥沒有!糧只剩那點發(fā)霉的碎糠麩皮!拿什么跟蘇納的精銳鐵騎碰?!山海關的糧餉到底在哪?!在哪?!”最后一句幾乎是咆哮出來,震得土窖頂棚撲簌簌落下細土灰。

絕望的氣氛驟然在這惡臭熏天的空間里凝聚成實體??諝馑坪醵寄坛闪吮缱樱林氐米屓舜贿^氣。死亡的陰影還未散去,冰冷的刀鋒已然指向了咽喉。

角落里一聲壓抑的、絕望的嗚咽響起。一個傷兵捂著臉哭了。這哭聲似乎瞬間抽走了更多人強撐著的力氣,無聲的恐懼如同墨汁般在人群中無聲地泅開,染黑了每一張臉。

袁崇煥緩緩直起身。在滿桂幾乎燃燒的怒視里,在周遭壓抑到極致的絕望啜泣中,他那張被燈光映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的臉,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靠近仔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他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透出青白色,在那只沾著血跡和泥灰、還未擦凈的右手背上,先前摳挖磚石時豁裂的傷口還在隱隱滲血。一滴渾濁的鮮血沿著他凍裂的虎口緩緩流下,“啪嗒”一聲,落入腳下污穢冰冷的泥漿里,迅速被濁土吸沒,只留下一個轉瞬即逝的深色印記。

他沒有看滿桂,沒有看那份被踩在泥污里的軍報。他的目光只是再次落回那個叫栓子的少年臉上。少年因劇痛抽搐了一下,喉嚨里滾出一串破碎的氣音。在滿桂幾乎要撕裂耳膜的重壓下,在周遭令人窒息的絕望里,袁崇煥的聲音,以一種低沉的、甚至帶上了幾分嶺南口音特有的沙啞感,卻冰冷地穿破凝滯的空氣響了起來,如同寒鐵摩擦:

“滿桂……”

滿桂如被毒蛇盯住,猛地挺直了腰,鐵拳捏得咯咯作響。

袁崇煥抬起眼,那雙因疲憊而深陷的眸子里,再無絲毫情緒波動,只剩下兩潭足以將人拖進去溺斃的、冰封的死水。他看著滿桂因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從凍裂的嘴唇里迸出,每個字都像在冰渣上打磨過:

“帶幾個,還能拉得動硬弓的弟兄。把工地上,能搜羅到的、裝得下人的舊瓦罐、破缸……全給本官尋來?!?/p>

命令匪夷所思!

“破……破缸?!”滿桂瞠目,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凍壞了耳朵,“袁道臺!你要瓦罐破缸做什么?!給蘇納的雜碎喝咱們的洗腳水?!”

程本直也愕然抬頭。

袁崇煥的眼神銳利得如寒冰雕琢的匕首,直刺過去:“缸——埋土里!缸口蓋板,留一小孔通火硝氣!本官要讓那幫建奴的鐵騎,在撞過來之前……先嘗嘗崩掉蹄子的滋味!沒油料火藥制火雷,就用硝!工地爛的糞便、茅草灰有的是硝!沒鐵蒺藜拒馬樁,就用瓦缸!炸飛起來的碎片,一樣能豁開皮肉!”

思路是粗糙血腥的土雷!

滿桂整個人像被雷劈中,虎軀巨震!瞳孔驟然收縮又瞬間放大!他臉上暴怒的赤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端錯愕混雜著某種被瞬間點亮的兇狠!是絕境里野獸被逼出的最后一招!他死死盯住袁崇煥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喉結滾動,終于發(fā)出一聲混合著粗重喘息、極度瘋狂又咬牙切齒的嘶啞低吼:

“他娘的!袁……袁瘋子!這……這你也敢弄?!好!好!好!”他一連吼出三個好字,最后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鐵甲上,發(fā)出沉悶的金鐵撞擊聲,震得窖內嗡嗡作響,“埋他娘的!老子親自去找!找不到缸!老子去砸碎磚窯那邊堆著的盆碗杯碟!炸他個狗日的蘇納人仰馬翻!程本直!”他猛地轉頭,眼中兇光如餓狼,“你!帶人!去把所有茅廁糞坑刮地三尺!刮出來的渣滓都給我用大鍋熬干!熬出硝粉!一口破瓦片也不能給那幫雜碎省下!”這命令比他娘地雷還要血腥污穢!

他再不看任何人,一把扯過掛在旁邊的破皮襖裹住頭臉,像一頭被惹毛的猛虎,低吼著撞開那厚重的氈毯門簾,帶著一股慘烈至極的煞風沖入外面更加酷烈的風雪里!身影瞬間被鵝毛般的雪幕吞噬。

窖內死寂得只剩下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角落里更加微弱的呻吟。

袁崇煥依舊立在原地,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土墻,直抵風雪肆虐的外界,又仿佛落在某個遙不可及的節(jié)點。他垂在身邊那只滴血的手,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角落里,那個叫栓子的少年又在抽搐,燒糊涂了的呢喃仿佛叫著……阿娘。

程本直臉上毫無人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過去召集人手刮茅廁熬硝。污穢的空間里,陡然又增添了幾分絕望中爆發(fā)出的瘋狂狠厲。

只有袁崇煥,像一尊冰雕。瓦缸地雷的殘忍想法如同毒蛇鉆入腦海,而少年微弱的呼聲在耳邊纏繞。他站在那里,是這死亡與瘋狂氣息交織的漩渦中心唯一寂靜的點。那雙血絲纏繞的眼睛深處,映著松油燈晦暗跳動的焰苗,如同冰原上一點隨時會被暴風雪撲滅的星火。


更新時間:2025-07-14 19:2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