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露墜污H市深秋的早晨,空氣里總裹著一層濕冷的薄霧,像一塊永遠擰不干的舊抹布,
帶著股陳腐的霉味,無孔不入地鉆進寫字樓的玻璃幕墻縫隙。恒信大廈17樓,
“啟航科技”銷售支持部的格子間里,暖氣開得十足,
混雜著廉價咖啡、油墨打印紙和人體新陳代謝的氣息,
形成一種特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辦公室味道”。就在這片慵懶的混沌中,高旖旎的存在,
像一滴墜入油污的清露。她坐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
那是光線最充足卻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所在。此刻,她正微微低著頭,
專注地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流。一件洗得發(fā)白、領口微微磨損的米色針織衫,
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下身是一條同樣看不出款式和牌子的深色直筒褲。素面朝天,
頭發(fā)是未經燙染的、最本真的黑色,隨意地在腦后挽成一個低低的、有些松散的發(fā)髻,
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段白皙纖細的脖頸。沒有耳飾,沒有項鏈,沒有戒指。
手腕上是一只最普通的黑色電子表,表帶邊緣有些磨損的痕跡。土氣。
這是新入職的小年輕張萌第一次看到高旖旎時,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詞。
在這個人人恨不能把Logo頂在頭上的年代,高旖旎的打扮,樸素得近乎寒酸。然而,
當高旖旎偶爾從屏幕前抬起頭,或因同事呼喚而側過臉時,
那點“土氣”便如同陽光下的薄冰,瞬間消融殆盡。她的五官,單看或許并不驚艷,
但組合在一起,卻有種驚心動魄的和諧與干凈。眉毛是天然的、未經修飾的柳葉形,
濃淡適宜。眼睛不算大,但瞳仁極黑,像兩丸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沉靜得仿佛能吸納所有喧囂。鼻梁挺直,唇形優(yōu)美,唇色是自然的淡粉。
最要命的是她的皮膚,在窗外灰蒙蒙天光的映襯下,
依舊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細膩無瑕的白皙,看不到一絲化妝品的痕跡,
也看不到熬夜或焦慮留下的瑕疵。
那是一種被時光精心雕琢過、又被歲月溫柔以待的、渾然天成的“麗質”。
不需要任何外物堆砌,便自帶光華。
“天生麗質難自棄啊……” 坐在高旖旎斜對面的老油條趙哥,
端起他那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子,嘬了一口濃茶,
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高旖旎的側影,壓低聲音對旁邊的老搭檔李姐感慨,“你說,
就小高這底子,稍微捯飭捯飭,那不得……嘖嘖?!崩罱阏龑χ$R子補口紅,
聞言翻了個白眼:“省省吧老趙!人家跟你不一樣!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靠腦子吃飯的!
”她啪地合上小鏡子,朝高旖旎的方向努努嘴,“看見沒?
上周客戶那個刁鉆的數(shù)據庫遷移問題,整個技術組都麻爪了,人小高熬了一宿,
愣是給捋順溜了!方案寫得那叫一個漂亮!連老王(技術總監(jiān))都拍桌子叫好!
這才是真本事!”趙哥撇撇嘴,沒再吱聲,眼神卻忍不住又瞟了過去。高旖旎正起身去接水,
步履輕緩,身姿挺拔如修竹。那洗舊的針織衫套在她身上,
竟也勾勒出幾分清瘦而流暢的線條。名牌大學,
保研資格——這是高旖旎簡歷上最顯赫也最令人扼腕的注腳。
張萌入職培訓時就聽HR八卦過,這位師姐當年可是頂尖學府計算機系的翹楚,
板上釘釘?shù)谋Q腥诉x??上В厴I(yè)前夕家中突遭變故(具體是什么變故,語焉不詳),
她毅然放棄了深造機會,回到了家鄉(xiāng)H市,進了啟航科技,從最基礎的技術支持做起。
業(yè)務能力出眾,是高旖旎身上最沒有爭議的標簽。再復雜的系統(tǒng)故障,再難纏的客戶需求,
到了她手里,總能被抽絲剝繭,條分縷析,最終給出清晰高效的解決方案。她寫的技術文檔,
邏輯嚴密,文筆簡潔流暢,被老王奉為部門模板。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的脾氣。
無論面對多么急躁的銷售、多么外行的客戶、多么重復瑣碎的咨詢,她永遠語調平穩(wěn),
神情專注,耐心解答,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不耐煩或抱怨?!案「邔?,省心!
”這是銷售部老大親口給的評價。然而,這種“省心”背后,
卻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高旖旎很少笑。不是愁眉苦臉,也不是冷漠高傲。
她的臉上,大多數(shù)時候是一種近乎空白的平靜,像一泓深秋的潭水,無風無瀾。偶爾,
在同事講了個不錯的笑話,或是部門聚餐氣氛熱烈時,她的唇角也會極輕微地向上彎一彎,
眼底或許會掠過一絲極淡的、轉瞬即逝的暖意,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微弱白氣,
還未成形便已消散。那笑容,與其說是愉悅,
不如說是一種禮節(jié)性的、對周遭環(huán)境的同步回應。她從不主動參與茶水間的八卦閑聊,
但若有人問起她什么,她會禮貌回應,言簡意賅,態(tài)度溫和卻帶著無形的邊界。
她接受同事的零食分享,也會在有人加班時默默遞上一杯溫水,
但從不發(fā)起任何私人性質的邀約。她的午餐永遠是自帶,一個樸素的玻璃飯盒,
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完。下班時間一到,除非緊急任務,她總是準時離開,
身影迅速消失在電梯口,仿佛與這座大樓有著某種心照不宣的契約,多一分一秒都是僭越。
“我不排斥你,但我也沒辦法靠近你?!睆埫扔幸淮胃|蜜吐槽新環(huán)境時,
絞盡腦汁想出了這么一句來形容高旖旎給她的感覺,“就像……隔著一層很干凈的玻璃,
看得見,碰不著,連溫度都感覺不到?!边@種“淡如菊”的氣質,
起初只是讓人覺得有點特別,有點好奇。但時間長了,
尤其是在這充斥著各種攀比、八卦和人情往來的職場環(huán)境里,難免會發(fā)酵出一些別樣的味道。
“空穴不來風啊……”茶水間里,市場部的小林一邊往咖啡里加著糖精,
一邊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你們就沒覺得……高旖旎身上,透著點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財務的小吳湊過來,一臉八卦。“你看啊,”小林掰著手指頭,
“名牌大學保研生,放棄大好前程回H市進我們這小公司?圖啥?啟航工資又不高!
家里有變故?啥變故能讓她連研究生都不讀了?這不合常理吧?此其一!”“其二,
”小林眼神閃爍著,“她平時那打扮,跟個……跟個苦行僧似的!可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
有幾次下班,我在市中心最貴的那家西餐廳門口,好像看到過她!雖然離得遠,
但那身形氣質,很像!還有一次,在‘藍調’酒吧街那邊……”“不能吧?
”小吳驚訝地瞪大眼睛,“藍調?那邊消費死貴!她不像那種人啊!”“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林撇撇嘴,“還有更邪門的!你們記不記得上個月團建,去溫泉山莊?
晚上自由活動,有人看見她一個人在后山那片竹林里走,穿著件很單薄的風衣,大半夜的,
也不怕冷!那眼神……直勾勾的,怪瘆人的!叫她也不怎么應!
”“嘶……你這么一說……”小吳若有所思,“她好像……是有點神出鬼沒?
平時看著安安靜靜的,但偶爾眼神放空的時候,感覺……心事特別重?”“所以?。?/p>
”小林總結陳詞,帶著點窺破秘密的得意,“空穴不來風!她身上肯定有故事!大故事!
保不齊……是家里欠了巨債?或者……感情上受過什么大刺激?
精神有點……”她沒把話說完,只是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做了個諱莫如深的表情。
2 升職即辭流言如同暗室里的霉菌,悄然滋生。高旖旎依舊我行我素,平靜地工作,
平靜地生活,仿佛那些在她身后盤旋的低語,不過是掠過耳畔的微風,激不起半點漣漪。
她的業(yè)務能力無可指摘,甚至愈發(fā)耀眼。半年后,
一個重磅消息在部門炸開:因技術組組長離職,加上高旖旎在幾個關鍵項目上的突出貢獻,
部門老大老王力排眾議(主要是質疑她過于年輕和缺乏管理經驗),向公司高層舉薦,
提拔高旖旎為銷售支持部副經理,同時仍兼任技術支持組組長!消息傳出,有人羨慕,
有人嫉妒,但更多的是覺得理所當然——高旖旎的能力,擔得起這個位置。
老王甚至提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小高啊,好好干!前途無量!
這位置就是個跳板!”任命文件在OA系統(tǒng)公示的那天下午,
整個部門的氣氛都帶著點喜慶和躁動。不少人已經準備著晚上去哪里小小慶祝一下,
順便拍拍新上司的馬屁。高旖旎的座位空著。大家以為她是被老王叫去談話了。
直到臨近下班,行政部的小妹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一臉古怪地走進銷售支持部,
徑直走到老王的工位前?!巴踅浝恚@是……高旖旎姐剛才讓我轉交給您的。
”老王正喜滋滋地規(guī)劃著部門未來發(fā)展藍圖,聞言一愣,接過來一看。
那是一份《員工離職申請表》。離職原因那一欄,
只有四個打印出來的、工整得沒有一絲感情波動的宋體字:**“個人原因”**。
申請日期,赫然就是今天。老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一張驟然被潑了冷水的年畫。
他猛地抬頭,看向高旖旎那個靠窗的、此刻空空蕩蕩的位置。窗外的薄霧似乎更濃了,
灰蒙蒙地壓在玻璃上。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剛才還隱約浮動的喜慶氣氛被瞬間抽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輕飄飄的申請表上,又茫然地轉向那個空座位。
“個……個人原因?”趙哥張大了嘴,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四個字?!八o職了?今天?
任命剛下來?”李姐的聲音像是卡在了喉嚨里。“不是……這……這唱的是哪一出???
”張萌徹底懵了。巨大的問號,如同實質的氣泡,在每個人的頭頂升起、膨脹、破裂,
發(fā)出無聲的“噗噗”聲,留下滿室令人窒息的錯愕和無數(shù)個在空中飄蕩的“?。俊?。
高旖旎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如同她平日里的作風。沒有告別郵件,
沒有工作交接(她的工作文檔向來條理清晰,權限開放),
甚至沒有帶走她那個樸素的馬克杯。行政部去她登記的住址辦理離職手續(xù),
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短租公寓,早已人去樓空。房東說,她只租了半年,到期就搬走了,
沒留任何聯(lián)系方式。這個曾如一滴清露般短暫出現(xiàn)在啟航科技的女人,
這個業(yè)務能力頂尖、氣質獨特、引發(fā)無數(shù)猜測的女人,就這樣徹底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的名字,很快被新的項目、新的面孔、新的八卦所覆蓋,只在偶爾茶水間的閑談里,
被當作一個帶著點神秘色彩的都市傳說提起:“哎,還記得以前那個高旖旎嗎?
升職當天辭職那個……嘖,真夠怪的!”3 泣血尋子時間如同恒信大廈外那條渾濁的江水,
無聲流淌。轉眼,已是五年后。H市深冬,寒風凜冽。張萌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新人,
成了銷售支持部的骨干。又是一個加班到深夜的日子,她揉著發(fā)酸的眼睛,關掉電腦,
準備打車回家。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空曠寂靜。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刷著新聞,
驅散獨自深夜歸家的那點不安。
本地新聞APP的推送一條條滑過:市政工程、明星演唱會、美食探店……忽然,
一條字體加粗、位置并不算顯眼的《尋人啟事》推送,毫無預兆地撞入了她的眼簾。
**《泣血尋子!重金懸賞!》**這種尋人啟事在新聞APP上并不少見,
張萌本打算隨手劃掉。但就在手指即將觸碰到屏幕的瞬間,啟事里附帶的一張照片,
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她的指尖,直抵心臟!照片上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明顯不合身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頭發(fā)凌亂地貼在消瘦凹陷的臉頰旁,
眼神空洞而絕望,像兩口枯竭的深井。嘴唇干裂,皮膚粗糙黝黑,
整個人籠罩在一種行將崩潰的巨大悲慟之中。與張萌記憶中那個清麗淡然的形象,判若云泥!
然而,那眉骨的輪廓,那鼻梁的線條,
那雙即使被絕望吞噬、依舊能辨認出形狀的墨玉般的眼睛……高旖旎!
張萌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著那張照片,
又猛地去看文字描述:“**尋子:男童,陳樂樂(小名樂樂),五歲零三個月,
身高約110cm,偏瘦。于2023年12月15日下午3點左右,
在H市西郊‘童夢樂園’游樂園門口走失。走失時身穿藍色羽絨服(帶白色毛領),
黑色運動褲,紅色運動鞋。****提供有效線索者,重酬人民幣五十萬元!
****聯(lián)系人:高旖旎 電話:138XXXXXXXX**”高旖旎!真的是她!
那個消失了五年的高旖旎!她結婚了?有孩子了?孩子叫樂樂?五歲零三個月?
五歲零三個月……張萌的腦子像一臺過載的計算機,瘋狂地運算著。
高旖旎離開公司是五年前……孩子五歲零三個月……時間……時間幾乎完全吻合!
難道……難道她當年放棄保研、突然辭職,就是因為……懷孕了?!這個念頭如同驚雷,
在張萌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后山竹林里怪異的舉止”……所有指向不明、曾被解讀為“欠債”或“精神問題”的碎片,
此刻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lián)起來,指向了一個更具體、也更令人震驚的可能!空穴不來風!
那風,原來吹自這里!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攫住了張萌。她幾乎是顫抖著,
撥通了新聞里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班健健?忙音。再撥,依舊是忙音。
那個號碼,如同它的主人一樣,似乎正淹沒在絕望的洪流里,無暇他顧。張萌再也坐不住了。
她抓起包,沖出辦公室,深夜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她卻感覺不到冷。
她必須做點什么!她攔了一輛出租車,
報出新聞里提到的地址——那則啟事刊登時留的聯(lián)系地址,
是H市西郊一個城鄉(xiāng)結合部的社區(qū)服務站。車子在夜色中疾馳。
張萌的思緒也如同窗外飛掠的霓虹,混亂而激蕩。高旖旎……孩子……失蹤……這五年,
她到底經歷了什么?4 絕望母親社區(qū)服務站燈火通明,在冬夜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孤清。
小小的接待室里擠滿了人,大多是聞訊趕來提供線索或是純粹看熱鬧的附近居民。
空氣中彌漫著煙味、汗味和一種焦灼不安的氣息。張萌費力地擠進去,目光急切地搜尋。
終于,在角落一張破舊的塑料長椅上,她看到了那個身影。高旖旎。或者說,
是那個被尋人啟事照片所呈現(xiàn)出來的、被悲慟徹底摧毀了的高旖旎的實體版。她蜷縮著,
像一片被狂風蹂躪后即將凋零的枯葉。身上那件灰撲撲的舊棉襖裹得緊緊的,
卻依然無法抑制她身體無法控制的、細微的顫抖。頭發(fā)比照片上更亂,
幾縷黏在汗?jié)竦念~角和毫無血色的臉頰上。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褪色的、印著卡通圖案的兒童書包,書包的一個肩帶斷了,無力地垂著。
她的臉深埋在書包里,肩膀劇烈地聳動,卻沒有發(fā)出任何哭聲,
只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那嗚咽聲不大,卻像砂紙一樣,狠狠摩擦著房間里每一個人的神經。
一個穿著志愿者馬甲的中年婦女,正半蹲在她面前,手里端著一杯熱水,滿臉的無奈和心疼,
低聲勸慰著:“高姐,喝口水吧?你這樣不吃不喝不睡,
身體會垮的……樂樂還等著你呢……”高旖旎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更緊地抱住那個破舊的書包,仿佛那是她與孩子之間唯一的、最后的連接點。
她的手指死死摳著書包的布料,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張萌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從未見過如此破碎、如此絕望的高旖旎。
那個曾經像一株安靜修竹般、帶著淡淡疏離感的女人,此刻已被碾落成泥?!案摺哽届??
”張萌鼓起勇氣,聲音有些發(fā)顫地叫了一聲。高旖旎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深埋的頭顱抬了起來。張萌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張被痛苦徹底扭曲了的臉。曾經清亮如墨玉的眼睛,此刻紅腫得像爛桃子,
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如同被人狠狠揍了兩拳。
淚水、汗水、還有不知是鼻涕還是什么混合的污漬,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肆意流淌。
嘴唇干裂得翻起了皮,隱隱滲出血絲。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張萌臉上,眼神渙散,
沒有任何焦距,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又仿佛穿透了張萌,
望向了某個虛無的、只有絕望存在的深淵?!案哽届唬∈俏?!張萌!啟航科技的!
以前跟你一個部門的!”張萌急切地往前湊了湊,試圖喚起她一絲記憶。
高旖旎的瞳孔似乎極其微弱地收縮了一下,但那點微光轉瞬即逝,
重新被深不見底的痛苦和茫然所吞噬。她的嘴唇動了動,
破碎的、含混不清的音節(jié):“樂……樂樂……我的樂樂……” 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巨大的無力感席卷了張萌。她知道,此刻的高旖旎,精神世界已經徹底崩塌,除了她的樂樂,
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熬煸趺凑f?有線索了嗎?”張萌轉向旁邊的志愿者大姐,
壓低聲音問道。大姐嘆了口氣,搖搖頭,一臉愁容:“查了監(jiān)控,樂園門口人太多太雜,
孩子個子小,一眨眼就沒了。附近路口的監(jiān)控也調了,
沒看到可疑車輛或者人抱著孩子離開……像是……像是憑空蒸發(fā)了一樣!”她頓了頓,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神秘和恐懼,“更怪的是……高姐她……說不清楚孩子是怎么丟的!
問她當時在干嘛,跟誰在一起,她就只是哭,抱著書包念叨‘樂樂’,要么就是眼神發(fā)直,
一句話也不說……警察都覺得……有點蹊蹺?!滨柢E?張萌的心猛地一沉。
她再次看向那個蜷縮在椅子上、仿佛靈魂已被抽走的女人。五年不見,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孩子的父親呢?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在這里崩潰?就在張萌滿腹疑云、一籌莫展之際,
一個穿著警服、面容嚴肅的中年警官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證物袋?!案吲浚?/p>
”警官的聲音盡量放得平緩,帶著職業(yè)性的克制,
“我們再次梳理了‘童夢樂園’附近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的情況。
在樂樂走失的時間段前大約半小時,
監(jiān)控拍到你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樂園東側的一個冰淇淋車附近。然后……有一個人走向了你們。
”警官將證物袋遞到高旖旎面前,里面是一張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監(jiān)控截圖打印件,
“你認識這個人嗎?”張萌也湊過去看。截圖是在擁擠人群中抓拍的,像素不高。
畫面中心是一個女人,穿著考究的米白色羊絨大衣,圍著一條淺咖色格子圍巾,
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挽著精致的發(fā)髻,側臉線條清晰,帶著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疏離感。
她微微彎著腰,似乎在和旁邊一個穿著藍色羽絨服的小男孩(只能看到背影)說著什么。
而高旖旎,就站在小男孩的另一側,距離很近,但她的臉被前面的人擋住了一部分,
表情看不真切。高旖旎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張打印件上。
當她的視線觸及那個米白色大衣女人的側臉時,張萌清晰地看到,她那死水般的瞳孔里,
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