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鼓剛過,季清瀾便換上夜行衣。銅鑰在掌心沁出冷汗,他不得不反復擦拭才能握緊。母親晚間的異常反應仍縈繞在心頭——當看到這枚鑰匙時,老夫人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得粉碎。
"這...這是從哪來的?"母親的聲音尖得不像話。
"兵部張文煥身上取的。"季清瀾留了個心眼,沒說具體過程。
季老夫人立刻屏退左右,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瀾兒,此事到此為止。明日娘就去求陛下,讓你外放為官..."
"母親知道這鑰匙的來歷?"
燭光下,母親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張侍郎與你父親...曾是同窗。"她突然咳嗽起來,"娘累了,你先下去吧。"
季清瀾藏在兵部西墻外的槐樹上,回憶戛然而止。今夜無月,正是潛入的好時機。檔案室在兵部后院機要處,需穿過三重守衛(wèi)。他摸了摸腰間的飛虎爪——沈知意午時托人送來的,還附了張字條:「丑時三刻,西南角換崗」。
遠處傳來梆子聲。季清瀾輕盈地翻過墻頭,借著陰影潛行。奇怪的是,本該有哨兵的位置空空如也,連巡夜的兵丁都不見蹤影。太順利了...就像有人提前打點好一切。
檔案室的門鎖生了銅綠,但鑰匙插入時仍嚴絲合縫。推開門的瞬間,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季清瀾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線下,只見四壁鐵架堆滿卷宗,中央長案上竟攤開一本冊子!
他謹慎地靠近。那是本人員名冊,最新一頁赫然寫著:"雁門關守軍輪值記錄,永安三年冬"。父親戰(zhàn)死那年的記錄!
名冊旁的燭臺殘留著新鮮蠟油——有人剛來過!季清瀾渾身繃緊,迅速掃視四周。突然,他注意到鐵架后有道暗門虛掩著,縫隙中透出微光。
握緊腰間佩劍,季清瀾無聲地推開門。暗室不足方丈,墻上釘著一張巨大的邊關布防圖,圖前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沈姑娘?"
沈知意轉身,食指豎在唇前。她面前的小幾上攤著一本發(fā)黃的冊子,紙頁間夾雜著干涸的血跡。
"你來得正好。"她壓低聲音,"看這個。"
借著油燈,季清瀾辨認出那是父親的字跡!密密麻麻的小楷記錄著雁門關每日防務,但在城破前三天的記錄上,大片墨跡被血污覆蓋。最后幾行字跡顫抖得幾乎難以辨認:
「臘月初七,軍中現(xiàn)癔癥者三十余人...糧倉有異...派趙破虜攜虎符回京示警...若臣有不測,請陛下徹查兵部與...」
最后幾個字被一道長長的血痕徹底抹去。
"這是..."
"令尊的私人日志。"沈知意輕觸那些血跡,"趙破虜——我養(yǎng)父送虎符回京途中遇伏,只來得及將它交給我父親。"
季清瀾太陽穴突突直跳:"所以沈相是因為查此事才..."
沈知意搖頭,翻到冊子最后一頁。那里粘著張薄如蟬翼的紙,上面用血寫著十二個人名,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個日期——全是死亡時間!
"認得這些人嗎?"
季清瀾倒吸一口涼氣。名單上的十二人,全是三年前各地邊關主將!而且都在雁門關失守后三個月內(nèi)相繼"病故"。
"有人系統(tǒng)性地除掉知情人..."他聲音發(fā)澀。
沈知意突然按住他的手。兩人肌膚相觸的瞬間,季清瀾眼前閃過一幅畫面:漆黑的夜,少女蜷縮在馬車里,車外刀光劍影,有人大喊"保護小姐"...
"你...看到了?"沈知意迅速抽回手,耳根泛紅,"抱歉,蠱毒開始生效了。"
季清瀾這才注意到,沈知意的瞳孔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而他自己眼中想必也是如此——那藥丸中的銀色微粒正在改變他們。
"繼續(xù)找。"沈知意轉身翻動其他卷宗,"名單上最后一位是鎮(zhèn)守玉門關的齊將軍,他死后三日,家中突發(fā)大火..."
"燒死了他懷孕的妻子。"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暗門處傳來,"可惜跑了個小丫頭。"
季清瀾拔劍轉身。門口站著個灰衣人,臉上戴著青銅面具,手中短刀正滴著血——外面守衛(wèi)的血!
"青鸞的人。"沈知意聲音繃緊,"退后,他刀上有毒。"
灰衣人輕笑:"沈小姐記性不錯。當年你從火場逃走時,也是我追的你。"他晃了晃短刀,"這次不會失手了。"
季清瀾擋在沈知意前面:"你是誰派來的?"
"將死之人何必多問。"灰衣人突然前沖,短刀直取咽喉!
劍刃相擊的火花照亮了暗室。季清瀾自幼習武,但這刺客的身法詭譎如蛇,幾次險些突破防線。最險的一刀擦著他脖頸劃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
"書架后!"沈知意突然喊道。
季清瀾不假思索地向后一滾。幾乎同時,沈知意掀翻了油燈,火焰"轟"地竄上布防圖。灰衣人被迫后退,面具下的眼睛怒火中燒。
"找死!"
刺客突然變招,短刀脫手飛向沈知意。季清瀾想都沒想就撲過去——
鐺!
金屬碰撞聲震耳欲聾。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季清瀾睜開眼,只見那柄短刀竟懸停在半空,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墻。而沈知意雙手前伸,指尖泛著同樣的藍光。
"走!"她抓住季清瀾的手沖向暗門。
兩人跌跌撞撞地沖出檔案室,身后傳來灰衣人的怒吼。奇怪的是,整個兵部依舊靜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睡著了。
"西南角!"沈知意拉著他狂奔,"我安排了馬車!"
翻出圍墻時,季清瀾的傷口傳來劇痛。他低頭看見血已浸透衣領——不是鮮紅,而是泛著詭異的紫色。
"刀上果然有毒..."他踉蹌了一下。
沈知意臉色大變:"坐下!"她撕開他的衣領,毫不猶豫地俯身吸吮傷口。
"你..."季清瀾想推開她,卻渾身無力。沈知意的唇貼在他頸間,溫熱柔軟。每一次吸吐都帶來奇異的刺痛與酥麻。更奇怪的是,他竟能"感覺"到毒素正沿著某種通路從自己體內(nèi)流向沈知意...
"好了。"沈知意終于抬頭,嘴角掛著黑血,"暫時不會死了。"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季清瀾靠在廂壁上,意識模糊間感覺沈知意正在包扎他的傷口。她的手指冰涼,卻在觸碰他皮膚時激起一陣陣細微的電流。
"為什么救我?"他啞聲問。
沈知意沉默片刻:"名單上最后那個齊將軍...是我生父。"
季清瀾震驚地睜大眼睛。所以沈知意不是沈墨親生?難怪她能在沈家滅門中活下來...
"我出生就被送到沈家。"沈知意繼續(xù)道,"生父說朝中有人要殺盡邊關將領家眷。三年前雁門關出事,他立刻派人接應我逃走,但還是..."
她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車夫驚慌地敲擊廂板:"姑娘,有追兵!"
沈知意掀開車簾。后方火把如龍,至少有十余騎追來。更糟的是,前方城門已閉,守城士兵正舉弓瞄準!
"棄車!"她拽著季清瀾跳下馬車,滾入路旁水溝。追兵呼嘯而過,兩人趁機翻進一家民宅后院。
柴房狹小潮濕,兩人不得不緊貼著躲在干草堆后。季清瀾能清晰聽見沈知意急促的心跳,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藥香。更奇妙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聽"到她心中零碎的記憶片段:一個小女孩在火場中哭泣,有人將她推入密道...
"你的能力增強了。"沈知意突然小聲說,"是蠱毒在建立連接。"
季清瀾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無意識地"窺探"她的記憶。他急忙收斂心神:"那個灰衣人說的'青鸞'是什么?"
沈知意的身體明顯僵硬了:"先帝時期,一位妃子組建的秘密網(wǎng)絡。表面上是替皇帝監(jiān)視百官,實則..."她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煞白。
"怎么了?"
"有人...在呼喚我。"沈知意眼神渙散,"通過蠱毒..."
季清瀾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也在隱隱發(fā)燙。他想起藥丸中那些銀色微?!y道有人在控制它們?
遠處傳來犬吠聲。追兵去而復返,正在挨家搜查!
"分頭走。"沈知意塞給他一塊玉佩,"這是我從檔案室?guī)С鰜淼模卦趦?nèi)襯里。去找你母親,問她認不認得..."
"一起走!"季清瀾抓住她的手腕。
沈知意搖頭:"他們追蹤的是蠱毒,兩個人目標太大。"她突然湊近,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放心,我能屏蔽一會兒。"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季清瀾腦中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沈知意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中。他握緊玉佩,觸感溫潤。借著微光,他看清上面雕刻著一只展翅青鸞,背面是個小小的"萱"字。
季清瀾渾身一震。這分明是母親的閨名!
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隨即是雜亂的腳步聲。季清瀾咬牙翻出柴房,朝相反方向奔去。他必須立刻回府——母親一定知道些什么。
季府后門靜得出奇。季清瀾剛推開自己的院門,就看見母親端坐在石凳上,身旁躺著個人——是貼身伺候母親二十年的李嬤嬤,面色青紫,已然氣絕。嬤嬤手中緊握著一角燒焦的嬰兒襁褓...
"娘?"
季老夫人緩緩抬頭,月光下她的眼睛竟也泛著詭異的藍光:"瀾兒,你終于回來了。"她舉起手中的青鸞玉佩,"看來沈家丫頭把東西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