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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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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的風雪被遠遠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山東半島初春特有的、帶著咸腥濕冷的寒風。林風裹緊了身上那件依舊破爛、卻好歹洗刷過一遍的棉甲,坐在一輛搖搖晃晃、隨時可能散架的破牛車上。左臂的傷口在顛簸中隱隱作痛,但比起在旅順時的鉆心剜骨,已緩和了許多,結了一層厚厚的暗紅血痂。

趕車的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兵,姓孫,是趙猛從金州左所帶出來的僅剩的幾個還能走動的山東老兄弟之一。趙猛自己則騎著一匹同樣瘦骨嶙峋的劣馬,跟在牛車旁,那只獨眼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旁荒蕪的原野。他身后,稀稀拉拉跟著七八個同樣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漢子,個個眼神疲憊,拄著木棍或銹跡斑斑的長槍,步履蹣跚。這就是張盤撥給他的“第一撥人手”——一群傷兵殘卒。

“大人,前面……快到了?!壁w猛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近乎悲涼的復雜情緒。他用馬鞭指向地平線盡頭。

林風順著望去。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灰白色澤,突兀地闖入視線。那不是雪,而是覆蓋著厚厚鹽霜的荒灘。土地板結龜裂,如同被巨獸踩踏過的劣質陶片,在慘淡的日頭下反射著令人不適的白光。零星幾叢枯黃發(fā)黑的蘆葦,頑強地從鹽殼縫隙里探出頭,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更添荒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混合著海腥和腐敗氣息的咸澀味道,吸進肺里,帶著一股淡淡的灼燒感。

這就是鹽堿灘涂。黑石堡賴以“立足”的土地。

而在鹽堿灘的邊緣,一片低矮、灰暗的輪廓,如同匍匐在海岸線上的垂死巨獸,出現(xiàn)在視野里。

黑石堡。

離得越近,那景象便越是觸目驚心。

所謂的堡墻,早已不是堅固的屏障。大段大段的土坯墻徹底坍塌,化作一堆堆混雜著碎石的土丘。殘存的部分墻體也搖搖欲墜,布滿巨大的裂縫和孔洞,最高的地方也不過丈余。幾根焦黑的、被火燒過的粗大木樁歪斜地插在倒塌的墻基旁,訴說著不知何時的劫難。堡門?只剩下一半焦黑的、扭曲變形的木框,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門板早已不知去向。

堡內,景象更是凄涼。幾十間低矮的土坯房,大半已經(jīng)傾頹,屋頂塌陷,只剩下斷壁殘垣在寒風中嗚咽。勉強還算完整的幾間,也是墻皮剝落,窗欞破損,用茅草、破席甚至魚網(wǎng)胡亂堵著窟窿。堡內唯一的空地上,坑洼泥濘,散落著枯枝敗葉、牲畜糞便和一些難以辨認的垃圾。幾縷有氣無力的炊煙,從幾處破敗的煙囪里升起,很快就被咸冷的海風吹散。

死寂。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毛的死寂籠罩著整個屯堡。沒有雞鳴犬吠,沒有孩童嬉鬧,甚至連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有風聲在斷壁殘垣間穿梭,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

牛車吱嘎作響地駛過那象征性的、只剩半邊的堡門,碾過泥濘的空地。終于,幾個身影畏畏縮縮地從那些破敗的房屋陰影里探了出來。

他們大多是老人,佝僂著背,裹著破爛得看不出顏色的棉絮或草編的蓑衣,臉上刻滿了風霜和饑餓的深痕,眼神渾濁,如同蒙著一層灰翳。幾個半大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怯生生地躲在老人身后,小臉臟污,大大的眼睛里只有麻木的恐懼。僅有的幾個青壯,也是面黃肌瘦,眼神躲閃,手里緊緊攥著簡陋的木叉或銹蝕的鋤頭,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的棍子。

林風默默數(shù)了一下,算上剛探頭出來的,總共……四十七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這就是黑石堡的全部“人口”?

趙猛翻身下馬,獨眼掃過這群如同驚弓之鳥的老弱,臉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他猛地抽出腰間的破刀,刀尖指向一個看起來稍微有點氣力的老漢,聲音因為憤怒和失望而嘶啞:“人呢?!堡里的青壯呢?!軍械呢?!糧呢?!”

那老漢被明晃晃的刀鋒嚇得渾身一哆嗦,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總……總旗爺饒命??!哪……哪還有什么青壯??!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在這里了啊!糧……糧……”他渾濁的老眼絕望地掃過那些破敗的屋子,“庫……庫里……就剩三石……三石發(fā)霉的陳粟米了……”他說完,頭深深埋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

“三石?!”趙猛身后的一個老兵失聲叫了出來,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四五十口人!三石霉米?!這……這他娘的夠吃幾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林風的心。他跳下牛車,腳步有些虛浮,走到那跪著的老漢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老人家,起來說話。我是新任百戶,林風?!彼脸隽四前雺K染血的令符。

老漢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令符,又看了看林風年輕卻透著堅毅的臉龐,還有他吊著的、纏滿污穢布條的傷臂,臉上沒有半分見到上官的敬畏或喜悅,只有更深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他顫巍巍地站起來,喃喃道:“百戶……大人……唉……”

“堡里,還有多少刀槍?”林風繼續(xù)問,目光掃過那幾個拿著木叉鋤頭的漢子。

老漢苦笑一聲,指了指旁邊一間還算完整的土屋墻角。那里胡亂堆著一些東西。林風和趙猛走過去。

兩把!只有兩把!而且根本不能稱之為刀!銹蝕得如同剛從海底撈出來的廢鐵,刀身布滿暗紅色的鐵銹和坑洼,刀柄的纏繩早已腐爛,刀刃鈍得連木頭都砍不動。旁邊還散落著幾桿木槍頭,同樣銹蝕不堪,輕輕一碰,槍頭就松動了。

“就……就這些了……”老漢的聲音低不可聞。

“操!”趙猛再也忍不住,一腳狠狠踹在旁邊半堵土墻上,震得墻皮簌簌掉落。他獨眼赤紅,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堡內格外刺耳。他帶來的那幾個老兵,也都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點希望也熄滅了。這哪里是屯堡?這分明就是個巨大的、露天的墳場!

林風默默地看著那兩把銹刀,又抬頭環(huán)顧這斷壁殘垣、一片死寂的黑石堡。鹽堿灘的咸風刮在臉上,冰冷刺骨。胃里因為饑餓而隱隱作痛。絕望的氣息如同實質般彌漫在空氣中,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蒼老、帶著濃重登州口音的聲音,如同夜梟啼鳴般,從旁邊一間低矮破屋的陰影里幽幽傳來:

“嘿嘿……百戶大人……上一個來這里的百戶……”

林風猛地轉頭。只見一個倚在破門框上的老軍戶。他頭發(fā)幾乎掉光,露出布滿老年斑的頭皮,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渾濁的老眼半瞇著,里面閃爍著一種令人極其不舒服的、混合著麻木、嘲弄和一絲瘋狂的幽光。他缺了幾顆牙,說話漏風,聲音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餓瘋了……想動堡里最后一點存糧的主意……被大伙兒……嘿嘿……分著吃了……”

一股寒意,瞬間從林風的腳底板直沖頭頂!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老弱軍戶都下意識地低下頭,身體微微發(fā)抖,不敢看林風,也不敢看那說話的老軍戶。那幾個拿著木叉的青壯,更是臉色慘白,手中的“武器”幾乎握不住。

趙猛霍然轉身,獨眼死死盯住那老軍戶,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殺意凜然!他身后的老兵們也瞬間繃緊了身體!

那老軍戶卻對趙猛的殺意恍若未覺,依舊倚著門框,渾濁的老眼直勾勾地盯著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的林風,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極其詭異的笑容,露出黑洞洞的牙床,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事情。那笑容里,充滿了對這個新來百戶命運的……宣判。

**分著吃了……**

這四個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林風的脖頸,帶來一股窒息般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感覺左臂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緩緩抬起頭,迎著那老軍戶瘋狂而麻木的目光,又掃過周圍那些低頭顫抖、沉默如死的老弱軍戶。鹽堿灘的咸風呼嘯著穿過斷壁殘垣,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塵。堡內死寂得可怕,只剩下風聲,和那老軍戶若有若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漏風喘息。

斷壁殘垣,老弱殘兵,三石霉米,兩把銹刀……還有一個關于“上一任百戶”結局的、血淋淋的警告。

這就是他的黑石堡。

這就是他搏命換來的“根基”!

林風站在那里,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初春山東半島的慘淡天光下,在鹽堿灘的咸冷寒風中,在四十七道或麻木或恐懼或瘋狂的目光注視下,幽深得像兩口不見底的寒潭。

**不能坐以待斃!**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劈開了籠罩心頭的恐懼陰霾。林風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咸腥和絕望氣息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向趙猛,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趙總旗,點算一下,堡里還有多少能動彈的?把庫房里那三石霉米看緊了,一粒都不能少!任何人,膽敢私自動一粒米,軍法從事!”

趙猛一愣,隨即獨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重重點頭:“遵命!”他立刻帶著幾個老兵,殺氣騰騰地走向那間充當庫房的破屋,毫不客氣地將庫門把守住。

那詭異的老軍戶見狀,嘿嘿笑了兩聲,慢悠悠地縮回了破屋的陰影里。

林風的目光再次掃過那些麻木的老弱,心中飛速盤算。三石霉米,支撐不了幾天。指望張盤?遠在遼東,鞭長莫及。唯一的希望,只能是黑石堡名義上的頂頭上司——寧海衛(wèi)千戶所!

“趙總旗!”林風叫住正要離開的趙猛,“寧海衛(wèi)千戶所,離此多遠?千戶大人……姓甚名誰?”

趙猛腳步一頓,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獨眼中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有忌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回大人,寧海衛(wèi)千戶所,離此約莫三十里,在衛(wèi)城之內。千戶大人……”趙猛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意味,“姓宋,名長山?!?/p>

宋長山!這個名字瞬間與林風腦海中的信息碎片重合——旅順口那個被活捉的吏員招供:“宋千戶要你死!”一股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竄了上來!

**是他!那個暗中的敵人!**

林風的心沉了下去。拜見宋長山?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但不去?黑石堡幾十口人,包括他自己,很快就會步上一任百戶的后塵!

**糧!必須弄到糧!宋長山這條路再兇險,也必須走!** 林風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需要情報,需要了解這個即將面對的敵人!

“趙總旗,這位宋千戶……為人如何?喜好什么?”林風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在問一件尋常事。

趙猛看著林風平靜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獨眼閃爍,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濃重的山東口音和深深的鄙夷:“大人,那姓宋的……哼!貪!貪得無厭!銀子、女人、古玩字畫……只要是值錢的,他都喜歡!手黑心狠,克扣軍餉、倒賣軍糧是常事!他手下那幾個百戶,要么是他親戚,要么就是年年給他上大供的!像咱們黑石堡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趙猛沒再說下去,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林風默默聽著,心中念頭急轉。貪?貪就好!怕的就是油鹽不進!送禮!必須送禮!可黑石堡有什么?除了鹽堿灘和絕望,一無所有!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腳下灰白色的土地,抓起一把帶著鹽霜的土塊,在手中碾碎。咸澀的味道在指尖彌漫。

鹽!

這個字眼再次如同閃電劃過腦海!雖然粗糙不堪,但這鹽堿灘本身,不就是“禮”嗎?雖然現(xiàn)在無法提純,但這片地的產出,未來或許……?

一個大膽而卑微的計劃瞬間成型。

“趙總旗,”林風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挑兩個機靈點的,帶上堡里……所有能找到的、稍微像樣點的鹽塊!要最白、最硬的!再……把那兩把銹刀,用油布仔細擦一遍,盡量弄出點鐵光來!我們去拜見宋千戶!”

“鹽塊?銹刀?”趙猛獨眼瞪圓,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算哪門子禮?給千戶大人送咸土和廢鐵?簡直是侮辱!

“對!就送鹽塊和銹刀!”林風的眼神異常堅定,“告訴他,這就是黑石堡的特產!告訴他,堡里窮得只剩這些了!告訴他,堡里幾十口人,快餓死了!”

趙猛看著林風的眼神,又看看他手中那灰白的鹽土,猛地明白了。這不是送禮,這是哭窮!是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去搏那萬分之一可能的憐憫!或者說,是去試探那宋長山的底線!他狠狠一咬牙:“娘的!干了!卑職陪大人去!”他立刻轉身去安排。

很快,幾塊用破布勉強包裹著的、相對干凈些的鹽堿土塊(勉強能看出白色晶體),和兩把被油布擦得勉強有點鐵銹光澤的破刀,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來。這就是黑石堡能拿出的全部“厚禮”。

林風換上了自己那身洗刷過、卻依舊破舊不堪的鴛鴦戰(zhàn)襖(百戶官服還沒影),左臂的傷布依舊顯眼。趙猛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的軍服。兩人帶著兩個還算利索的老兵(充當隨從),牽著一匹瘦馬(趙猛騎來的),徒步離開了死氣沉沉的黑石堡,朝著三十里外的寧海衛(wèi)城走去。

三十里路,在饑餓和傷痛中顯得格外漫長。接近衛(wèi)城時,終于看到了人煙。衛(wèi)城的城墻雖不高大,但比起黑石堡的斷壁殘垣,已算得上堅固。城門處有懶散的兵丁把守,對進出的人愛答不理地掃視著。

林風亮出那半塊令符,報上身份。守門兵丁斜睨著他破爛的衣著和吊著的胳膊,又看了看他身后趙猛那兇悍的獨眼和兩個面黃肌瘦的“隨從”,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但還是懶洋洋地放行了。

進了衛(wèi)城,街道狹窄,房屋低矮,但總算有些人氣。店鋪、攤販、行人,雖不繁華,但比黑石堡強了百倍??諝庵袕浡澄锏南銡?,讓饑腸轆轆的幾人腹中更是雷鳴。

千戶所衙門在衛(wèi)城中心,一座相對規(guī)整的三進院落。朱漆大門緊閉,門前蹲著兩個石獅子,雖不威武,卻也顯示著主人的權勢。門房是個穿著半新不舊青衣、留著兩撇鼠須的干瘦漢子,正抱著暖爐打盹。

“勞煩通稟,寧海衛(wèi)黑石堡新任百戶林風,特來拜見千戶大人!”林風上前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恭敬。

那門房被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上下打量著林風這一行人。破爛的軍服,吊著的傷臂,面黃肌瘦的隨從……再看到趙猛捧著的那個破布包裹和兩把破刀,臉上瞬間堆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煩。

“新來的百戶?黑石堡?”門房嗤笑一聲,聲音尖利,“就你們這要飯花子樣兒?等著吧!千戶大人忙著呢!”說完,抱著暖爐又閉上了眼,鼻孔朝天。

林風心中一沉,臉上卻不動聲色。他悄悄給趙猛使了個眼色。趙猛腮幫子咬得咯咯響,獨眼中怒火燃燒,但還是強忍著,從懷里摸索半天,掏出了僅有的幾個銅板——那是他們幾人身上最后的財產,原本是準備萬一能買到一點吃的。

趙猛上前一步,將那幾枚帶著體溫的銅板,悄悄塞進門房手中,臉上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小哥,行個方便……我家大人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一點心意……”

門房掂量著手心里那幾枚輕飄飄的銅板,臉上的鄙夷更濃了,像是捏到了什么臟東西。他隨手把銅板往旁邊地上一丟,發(fā)出幾聲清脆的叮當響,鼻孔里哼了一聲:“打發(fā)叫花子呢?滾一邊去等著!別杵在這兒礙眼!”

那幾枚銅板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滾動,聲音刺耳。趙猛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獨眼赤紅,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他身后的兩個老兵也氣得渾身發(fā)抖。

林風一把按住趙猛的手臂,微微搖頭,眼神示意他忍耐。他自己則彎腰,默默地將那幾枚散落的銅板一枚一枚撿了起來,擦干凈,重新揣回懷里。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門房斜眼看著,嘴角掛著刻薄的冷笑。

足足在寒風中等了快一個時辰,那門房才像是剛想起來,懶洋洋地起身,丟下一句:“等著?!比缓舐朴频赝崎_側門走了進去。

又過了許久,側門才重新打開。門房探出頭,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嘴臉:“進來吧!千戶大人發(fā)善心,抽空見見你們!”

林風深吸一口氣,帶著趙猛和捧著“禮物”的兩個老兵,踏入了千戶所衙門。穿過一個不大的前院,來到正廳。

廳內燃著炭盆,溫暖如春,與外面的寒風刺骨形成鮮明對比。主位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綢面棉袍,體態(tài)微胖,面皮白凈,留著三縷短須。正是寧海衛(wèi)千戶宋長山。他正慢條斯理地用小銀簽剔著牙,眼皮都沒抬一下。旁邊侍立著一個管家模樣的精瘦男子。

廳內彌漫著酒肉的香氣,顯然剛剛用過午飯。

林風上前幾步,忍著腹中饑餓和左臂的抽痛,躬身行禮:“卑職黑石堡新任百戶林風,拜見千戶大人!”

趙猛等人也連忙跟著行禮。

宋長山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林風身上那身破舊戰(zhàn)襖和吊著的傷臂上掃過,又掠過趙猛那張兇悍的刀疤臉,最后落在老兵捧著的那個破布包裹和兩把破刀上,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

“哦?你就是那個……從遼東回來的林風?”宋長山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慵懶,“張盤張將軍倒是在報捷文書里提了你一句。怎么?來上任了?”

“是,卑職今日剛到黑石堡?!绷诛L恭敬回答。

“嗯?!彼伍L山用銀簽指了指那個破布包裹,“那是什么玩意兒?給本官的?”

“回大人,”林風示意老兵上前,“此乃黑石堡……特產。一點鹽堿土塊,聊表心意。還有堡中僅存的兩件兵器……請大人過目?!彼f得極其謙卑。

管家上前,嫌棄地用指尖挑開破布,露出里面灰白色的鹽塊。又拿起一把銹刀,只看了一眼那坑坑洼洼、布滿暗紅鐵銹的刀身,就仿佛被燙到般立刻丟開,臉上滿是鄙夷。

“噗嗤……”宋長山忍不住笑出聲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剔牙的動作都停了,用銀簽點著那鹽塊和銹刀,對著管家嘲笑道:“老劉,瞧瞧!瞧瞧!這就是黑石堡的‘特產’!這就是給本官的‘心意’?鹽堿土?喂牲口的玩意兒都比這個強!還有這刀?砍柴都嫌鈍!哈哈哈哈哈!”

管家也跟著諂媚地笑起來,連連點頭:“老爺說的是,真是開了眼了!”

刺耳的笑聲在溫暖的正廳里回蕩。趙猛低著頭,獨眼中怒火熊熊,按刀的手背青筋如同蚯蚓般扭動。兩個老兵更是羞憤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林風卻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嘲笑不是沖著他來的。等宋長山笑聲稍歇,他才抬起頭,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沉重:

“大人明鑒。黑石堡……實乃絕地。堡墻坍塌,軍械盡毀。堡內現(xiàn)存老弱軍戶四十七口,存糧……僅余三石發(fā)霉陳粟米。卑職斗膽……懇請大人撥付糧草軍械,以解燃眉之急!否則……否則堡內數(shù)十口性命,恐難以為繼!”他特意加重了“數(shù)十口性命”幾個字。

宋長山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漠然。他重新拿起銀簽剔牙,眼皮半耷拉著,慢悠悠地說:

“糧草?軍械?”他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要求,“林百戶,你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衛(wèi)所的糧餉,那是朝廷按人頭撥付的!黑石堡在冊軍戶幾何?實存幾何?可有文書勘合?就算有,那也得等!等著兵部,等著戶部,等著層層核驗!”

他放下銀簽,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細長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林風,如同毒蛇盯住獵物,一字一句地說道:

“至于你說堡內缺糧,恐難為繼?呵……”宋長山發(fā)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冷笑,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赤裸裸的冷酷,“軍戶餓死……不是常事么?”

**“軍戶餓死……不是常事么?”**

這句話,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林風的心底!比黑石堡的寒風更刺骨!它徹底撕碎了最后一絲虛偽的官場體面,露出了明末衛(wèi)所制度下最殘酷、最冰冷的現(xiàn)實——底層軍戶,命如草芥!

林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左臂的傷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他迎上宋長山那冰冷、漠然、仿佛看螻蟻般的目光,看到了對方眼底深處那一絲隱藏極深的……殺意和快意。

趙猛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控制不住拔刀!

宋長山似乎很滿意林風瞬間蒼白的臉色和壓抑的憤怒,他慢悠悠地靠回椅背,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蒼蠅:“行了,心意本官‘領了’。黑石堡……就交給你了。好好干,莫要讓張將軍失望,也別讓本官……難做。退下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風最后看了一眼主位上那個白胖、冷酷的千戶,將對方臉上每一絲表情都刻入腦海。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一揖,然后轉身,帶著幾乎要氣炸的趙猛和兩個羞愧難當?shù)睦媳?,沉默地走出了這間溫暖如春卻冰冷刺骨的正廳。

走出千戶所衙門,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趙猛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獅子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指關節(jié)瞬間破皮流血。

“大人!這狗日的……”趙猛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

“走?!绷诛L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他抬頭望了望鉛灰色的天空,又望了望黑石堡的方向。來時,心中還有一絲渺茫的期望。此刻,那期望已被徹底碾碎。

宋長山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再明白不過。他不會給黑石堡一粒糧,一件兵器。他甚至……樂見其死!那句“軍戶餓死不是常事么”,就是最清晰的宣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靠這四十七口老弱!靠腳下這片被所有人唾棄的鹽堿絕地!**

林風攥緊了懷里那幾枚冰冷的銅板,那是門房丟棄的羞辱,也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財產”。

“回去?!绷诛L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幻想的決絕。他不再看那威嚴的千戶所一眼,邁開腳步,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寒風呼嘯、死寂絕望的黑石堡。

背影在初春的寒風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透著一股百折不撓的孤絕。


更新時間:2025-07-14 05:4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