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殿。
這座位于玄武門內(nèi)的宮殿，并不算宏偉，卻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了此刻大唐帝國真正的權(quán)力心臟。
殿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一絲尚未散盡的血腥氣，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氛圍。
李世民，這位剛剛親手終結(jié)了自己兄長和弟弟生命的秦王，正負(fù)手立于窗前。他身上那件明黃色的親王常服上，還濺著幾點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他沒有去換，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這場勝利是何等的來之不易，又是何等的殘酷血腥。
他的面容英武，劍眉入鬢，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此刻正靜靜地注視著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水很靜，靜得像一面鏡子，倒映著他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
殿內(nèi)，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身形微胖，留著一縷漂亮長髯的中年文士，神情沉穩(wěn)，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正是秦王府第一謀士，房玄齡。
另一個，則身材清瘦，面容堅毅，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他便是以“多算”聞名，有“算無遺策”之稱的杜如晦。
房謀杜斷，李世民的左膀右臂，此刻都靜靜地侍立一旁，不敢出聲打擾。他們知道，秦王殿下雖然贏了，但他的內(nèi)心，正在承受著外人難以想象的煎熬與壓力。
“敬德……真的活過來了？”
良久，李世民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與……期待。
房玄齡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道：“回殿下，千真萬確。據(jù)張峰和數(shù)十名親衛(wèi)來報，尉遲將軍本已氣絕，被一位自稱林默的少年，以神仙手段，于眾目睽睽之下起死回生。其過程……匪夷所思，駭人聽聞。”
他將張峰的匯報，用最簡潔、最客觀的語言復(fù)述了一遍。包括憑空生長的藤蔓，以及那活死人肉白骨的綠色光芒。
饒是房玄齡見多識廣，心思縝密，在說到這些細(xì)節(jié)時，語氣中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驚嘆。
杜如晦聽完，眉頭緊鎖，眼神中透出幾分凝重：“殿下，此事過于蹊蹺。妖言惑眾，自古有之。此人出現(xiàn)的時機、地點，都太過巧合。不得不防其是建成余黨，或另有圖謀之輩，使出的障眼法?！?/p>
杜如晦的擔(dān)憂，正是李世民的擔(dān)憂。
作為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相信實力，相信謀略，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對于這種怪力亂神之事，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懷疑。
可尉遲恭活過來了，這是事實。
幾十名忠心耿耿的親衛(wèi)，不可能集體撒謊。
李世民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目光掃過房玄齡和杜如晦，最終，又落回了窗外。
“是福是禍，見一見，便知分曉?！彼穆曇艋謴?fù)了往日的沉穩(wěn)與果決，“這天下，還沒有孤看不透的人?！?/p>
這便是千古一帝的自信與霸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王德那特有的尖細(xì)嗓音。
“殿下，林默先生……帶到?！?/p>
李世民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宣?！?/p>
……
林默跟著王德，一步一步，踏入了這座決定他命運的宮殿。
當(dāng)他走進殿門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走進了一頭史前巨獸的血盆大口之中。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股壓力的來源，就是殿中央那個負(fù)手而立的背影。
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卻仿佛蘊藏著尸山血海，金戈鐵馬。那是從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中淬煉出的無上威嚴(yán)，是手握天下權(quán)柄的帝王之氣！
林默的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草！這壓迫感也太強了吧！比學(xué)院里最不茍言笑的老教授，強了一萬倍不止！
他強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深吸一口氣，開始打量殿內(nèi)的環(huán)境和人物。
房玄齡，杜如晦。
他在心里默默地將眼前這兩人，與歷史書上的畫像對上了號。果然都是一副“智商很高，你別想騙我”的表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緩緩轉(zhuǎn)過身的男人身上。
李世民！
四目相對的剎那，林默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猛虎盯住了。李世民的目光，充滿了審視、探究、懷疑，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好奇。那目光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林默知道，自己不能慫。
他要是現(xiàn)在跪下磕頭，那就徹底輸了。一個卑躬屈膝的“凡人”，怎么可能配得上“神仙”的身份？
他頂著那山一般的壓力，不卑不亢地對著李世民，微微拱了拱手。
“草民林默，見過秦王殿下?！?/p>
不行禮，不跪拜，只是拱手。
這是他賭上性命的一次豪賭。
殿內(nèi)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
房玄齡和杜如晦的瞳孔，都是微微一縮。王德更是嚇得差點癱倒在地。
大膽！
見到親王，竟敢不跪！
李世民的眼睛，瞇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少年，太奇怪了。
一身聞所未聞的奇裝異服，短發(fā)，神情平靜，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卻又深邃得讓人看不透。面對自己的帝王威壓，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畏懼和諂媚，那份從容，那份淡定，絕不是裝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他剛才說什么？
草民？
李世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不是“貧道”，不是“山人”，而是“草民”。這說明，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方士或道人。
有意思。
李世民心中的殺意，不知不覺間消散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濃厚到極點的好奇。
他沒有發(fā)怒，反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先生不必多禮?！彼従忛_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聽聞先生有通天之能，能活死人而肉白骨。孤很好奇，先生師從何處？又是何方神圣？”
來了，正題來了。
林默心中早有準(zhǔn)備。他不能說自己是德魯伊，這幫唐朝人也聽不懂。他必須給自己找一個本土化的、高大上的、無法被證偽的身份。
“回殿下。”林默的目光迎上李世民，不閃不避，“草民無門無派，也非神圣。我所學(xué)之術(shù)，源自我族血脈傳承，我稱之為——神農(nóng)遺脈?！?/p>
神農(nóng)遺脈！
這四個字一出口，李世民、房玄齡、杜如晦三人，同時臉色劇變！
神農(nóng)氏！
那可是上古三皇之一，是華夏農(nóng)耕和醫(yī)藥的始祖！是傳說中嘗遍百草，教化萬民的圣人！
把自己的能力和神農(nóng)氏掛上鉤，這簡直是神來之筆！
既解釋了自己為什么能催生植物（神農(nóng)教耕種），又能活死人（神農(nóng)嘗百草），而且源頭足夠古老，足夠牛逼，誰也無法去考證！
杜如晦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絲急切：“胡言亂語！神農(nóng)圣跡，早已失傳千年，豈容你在此攀附！”
林-默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失傳，不代表斷絕。有些東西，只是在等待一個能將它喚醒的人而已?！?/p>
說完，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
然后，在李世民三人那震驚到無以復(fù)加的目光中，一粒普普通通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野草種子，就那么憑空出現(xiàn)在他的掌心。
緊接著，那粒種子，在他的掌心之中，發(fā)芽、生長、抽葉……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長成了一株半尺來高、綠意盎然的青草！
這一手憑空造物、加速生長的“神跡”，比之前救活尉遲恭的視覺沖擊力，還要來得震撼！
因為這是在臨湖殿內(nèi)，是在天子腳下，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發(fā)生的！
李世民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林默手中的那株青草，眼神中的震撼，已經(jīng)完全掩蓋了所有的懷疑。
他原以為，這會是一場智謀的博弈，一場真假的試探。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一上來，就直接王炸！
這根本不是凡人的手段！
李世民猛地抬頭，他看著林默那張年輕而平靜的臉，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
這少年……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難道……真的是上天派來，助我成就大業(yè)的？
房玄齡看著這一幕，嘴巴微張，長長的胡須都在微微顫抖，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身邊的杜如晦。
“克明……你說，這世上……當(dāng)真有此等神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