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兩個女兒回來拜年。我給了三個外孫每人一千塊紅包。小女兒黑著臉說我偏心。
“姐姐兩個孩子你給一千，我一個孩子你也只給一千?！薄熬蜎]見過你這么偏心的。
”客廳的氣氛降至冰點。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小女兒黑著臉坐在沙發(fā)上，
厲聲指責(zé)我偏心大女兒。就因為她發(fā)現(xiàn)我給孩子們的紅包是相同數(shù)額的。大女兒剛生了二胎。
小女兒一合計。憑什么姐姐家能得兩千塊，她家只得一千？當(dāng)即鬧開了。大過年的，
也不知道哪來這么大火氣？我有些不高興?！耙灰曂?，這也算偏心？
”“你要是覺得你姐姐占了便宜，你也要個二胎，來年就都一樣了。
”小女兒卻不依不饒：“來年是來年，今年呢？”窗外隱隱傳來鄰居們歡樂的笑聲。
一墻之隔，我卻連個年都過得不痛快?！澳悄阆朐趺礃?？
”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你重新封個兩千塊的紅包給年年。
”我皺眉道：“圓圓和滿滿要是來問我，為什么外婆給的紅包不一樣，我怎么回？
”她振振有詞：“哪里不一樣？他們家拿兩千，我們家也拿兩千，這很公平?！蔽液喼鳖^疼，
“你平常鬧也就算了，好好過個年，非搞得大家都不開心是吧？”小女兒氣得跳腳。
“我怎么鬧了？”“我就是想要公平，這有錯嗎？”“你這些年偏心姐姐我就不說什么了，
可為什么連帶著她的兒女，你也要偏心？”她倔強道：“我可以受委屈，但我的女兒不可以。
”我簡直匪夷所思?！拔沂裁磿r候偏心你姐姐了？
”她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給了她多少好東西?！蔽乙豢跉獠铧c沒提上來。
二十年前，老公意外去世。我沒有再嫁。獨自撫養(yǎng)兩個女兒長大。大女兒丁鈴乖巧懂事。
小女兒丁鐺雖有些任性嬌縱，但也還好，并不出格。我捫心自問，并沒有偏心過大女兒。
衣服玩具，要買就買兩份。大女兒有的東西。小女兒也都有。
我甚至沒讓她穿過她姐姐穿不上的舊衣服。念書時，大女兒聰明好學(xué)，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
小女兒說文化課太難，要走藝術(shù)生的路子。我也支持。每年花一大筆錢供她學(xué)畫畫。
到她們談婚論嫁。大女兒跟隔壁小區(qū)的程瑋看對了眼。
小女兒則和大學(xué)時期的戀人劉巍扯了證，嫁到鄰市。她算是遠(yuǎn)嫁。為了讓她在婆家更有底氣，
親家給了多少禮金，我就陪了多少嫁妝。還額外給她買了一輛車。就這，
她還說我更偏心她姐姐？我滿心失望，“那你倒是說說，我都給了你姐姐什么好東西？
”她梗著脖子道：“反正就是有。”大女兒哄睡孩子們，出來打圓場。
還安撫她：“一會兒啊，我就給年年封個大大的紅包?！毙∨畠阂稽c都不領(lǐng)情。
“少在這兒裝好人！你嫁那么近，不就是為了從娘家撈東西嗎？”大女兒茫然又無措，“??？
”我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氣得我高血壓都要犯了。“你要計較是吧？”“行，
那我們就好好算一算這些年的賬?！蔽野呀忝脗z這些年的全部花銷攤開來講。“念書的時候，
你姐是文化生，你是藝術(shù)生?！薄安凰闫渌馐沁@些年的學(xué)費，
你就比你姐的要高出好幾倍?！薄澳憬愀呷悄?，要去國外參加夏令營，
前十名可以保送國外名校?！薄拔耶?dāng)時工作出了問題，家里并沒有太多錢。
”“你還鬧著要去一個什么美術(shù)大師的培訓(xùn)，不同意就絕食。
”“是你姐主動放棄了保送的機會，把錢留給了你?！蔽夷菚r被工作搞得焦頭爛額，
還是老師打電話過來才知道的。耽誤了大女兒的前程，我因此很愧疚。
大女兒卻安慰我：“我這個成績，在國內(nèi)也可以上一所很好的學(xué)校。我挑食著呢，
出國留學(xué)肯定吃不慣白人飯，還是待在國內(nèi)好。”她懂事得招人心疼。“這么多年，
這么多事，你一件也不記得，就惦記我今年多給了你姐姐家的這一千塊錢是吧？
”小女兒臉漲得通紅。我嘲諷道：“還有，你以為嫁得近是什么好事？
”“也就是我現(xiàn)在還算年輕。等將來年紀(jì)大些，你遠(yuǎn)在外地，養(yǎng)老的擔(dān)子，
你覺得是你的更重，還是你姐姐的更重？”“別說我沒偏心你姐姐，就算我真的偏心，
那也是她應(yīng)得的?！毙∨畠豪硖潱瑓s嘴硬?！八龥]有藝術(shù)的天分，只能老實讀書，怪誰？
”“再說了，是我讓她放棄保送機會的嗎？”“她沒去成夏令營，難道不是因為你沒本事嗎？
”“你自己不努力賺錢，還怪上我了？”我氣血翻涌，一時有些眩暈。
大女兒厲聲道：“你胡說八道什么？還不閉嘴！”小女兒撇嘴，“反正我不管，
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滾出去！”小女兒吶吶：“什么？
”我抬手指了指門口，冷聲道：“現(xiàn)在，從我的房子里，滾出去！”小女兒傻眼了，
“就因為一千塊錢，你要把我趕出去？”大女兒也震驚了，忙勸道：“媽，您消消氣，
大過年的氣壞了不值當(dāng)?！庇纸o小女兒使眼色，“還不過來給媽道歉?！毙∨畠翰环?。
“我又沒說錯，憑什么道歉？”“養(yǎng)不起就別生！你知不知道，
你這些年真的把我們養(yǎng)得很差?！蔽颐嫔l(fā)白，又想起大女兒沒去成的夏令營。
大女兒抬手給了她一巴掌，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岸鄽q的人了，能不能懂點事？
”小女兒被打懵了。兩個女婿頭一回見這陣仗，也懵了。我顫抖著手，
端起桌上那杯涼掉的茶。整杯灌下去，才堪堪壓下心頭的那口氣。“沒聽到我剛剛的話嗎？
滾出去！”小女兒也顧不得被打紅的臉。“你今天要是趕我走，以后就別指望我給你養(yǎng)老。
”我平靜地反問：“我能指望上你嗎？”小女兒惱羞成怒。“這可是你說的，你別后悔。
”她沖進(jìn)房間把熟睡的年年抱起，沖小女婿道：“我們走！
”“這……”小女婿看了看怒氣沖沖的她，又看了看我。尷尬道：“那什么，媽，
我們就先回去了。”小女兒在門外催促：“快點！”小女婿賠著笑，揣上那個拆開的紅包，
忙不迭跟了上去。走前，他還提走了帶來的拜年禮盒。好好一個年過成這樣，也是晦氣。
市區(qū)禁煙花，但每年過年還是有人跑到河邊偷偷放。遠(yuǎn)處傳來焰火聲。我獨自坐在沙發(fā)上。
茶幾擺著我們娘兒仨的合照。說我教育失敗吧，大女兒偏偏哪兒哪兒都好。說我教育成功吧，
小女兒又是這副德行。明明是同樣的成長環(huán)境，為什么姐妹倆差這么多？
門口突然傳來些響動。我一愣，“你怎么回來了？孩子呢？
”大女兒道：“我嘴饞買了點燒烤，帶回去怕饞著孩子，就回來了。孩子有他爸看著呢，
沒事兒?！蔽倚Γ骸澳俏胰ソo你泡點菊花茶降火?！笨蛷d飄著燒烤的香氣。
大女兒邊吃邊說：“媽，你知道嗎，我覺得我特別幸運?！蔽遥骸班?？
”大女兒說：“妹妹剛出生那會兒，親戚們來家里看她都帶了禮物，但沒有我的份。
他們都把目光放在了妹妹身上，好像忘記了我這個人。”“但是媽媽你就從來不會這樣，
你買東西都會買兩份。我那時就在想，真好，還是有人惦記我的。
”“我小時候最討厭二大爺，他嘴特別賤。每次見我都會說，媽媽有了妹妹，就不愛我了。
我心里委屈，但又不敢跟你說?！薄昂髞磉€是讓你知道了，我記得你當(dāng)時發(fā)了好大的火。
二大爺一整年都沒敢再來我們家，后來見面也沒開過那樣的玩笑了。
”大女兒繼續(xù)說：“爸爸去世后，好多人要給你介紹對象，你都拒絕了?！薄拔抑?，
你是為了我們。你帶著兩個女孩，怕遇人不淑?！薄百嶅X很辛苦，但你寧愿自己苦點累點，
也不愿意在物質(zhì)上虧待我們?！薄皨寢專阋呀?jīng)做得足夠好了?！蔽已劭舴杭t，
鼻間酸澀得厲害。扭頭望向窗外，淚水從眼角滑落。我想說我還不夠好，
沒有足夠的實力托舉你?？珊韲迪癖皇裁炊伦×艘粯?。幾次張口，都沒說出話來。
“還有那個夏令營，我其實并沒有很想去?！薄拔也幌肴ズ苓h(yuǎn)的地方念書，媽媽，
我很戀家的?！薄皼]拿到保送的機會，我不后悔，也不遺憾。”“所以媽媽，
你不要再內(nèi)疚了?！薄拔覐膩頉]怪過你?！蔽医K于忍不住。臉深深埋進(jìn)臂彎，泣不成聲。
大女兒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后背。昔年那個小女孩已經(jīng)長大。
并不寬闊的肩膀也足以為我遮擋風(fēng)和雨?！皨寢專闶沁@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媽媽。
”小女兒后來沒聯(lián)系過我。她從前也不怎么給我發(fā)消息打電話。都是我主動找她，
詢問她的近況。她還會嫌我煩?，F(xiàn)在挺好，她落了清靜，我也省了事兒。年后，
我回公司上班。我在一家上市公司做高管?？煲诵莸哪昙o(jì)，仍挑著大梁。忙忙碌碌，
那點不愉快很快被我忘在腦后。閑時，大女兒怕我寂寞，帶著兩個孩子回來陪我。滿滿還小，
我就抱著她逗她笑。圓圓四歲了，跟他媽媽小時候一樣懂事。奶聲奶氣地喊我外婆。
就這么過了半年，小女兒突然回來。說小女婿想做點投資，問我借錢。半年沒聯(lián)系，
一開口就是要錢，還一副給我臺階下的樣子。我有些無語。
小女兒不停地跟我描述項目前景有多好，指甲上的鉆閃得我眼睛疼?？次野胩鞗]吭聲，
她不高興了?！拔沂悄阌H女兒，你總不會不幫我吧？”我點頭，淡淡地說：“你猜對了，
我不幫?！毙∨畠耗樕兞擞肿儯y看得很。“你要是不幫我，以后別想享我的福。
”我說：“享什么福？不給你收拾爛攤子我就燒高香了?！本退@副蠢樣，
小女婿又是個眼高手低還沒擔(dān)當(dāng)?shù)?，他倆能做成什么？
我干脆就說：“你們夫妻倆都不是做這塊的料，老實上班還有口飯吃?！毙∨畠簹獾么罅R，
說我見不得她好。正巧大女兒拎著兩袋水果進(jìn)門，她仿佛找到了發(fā)泄口。“你不幫我，
是想把錢都留給她吧？”我不耐煩道：“你又發(fā)什么瘋？
”小女兒冷笑著說：“你以為她是什么好人呢？”“她就是會裝！裝懂事，裝孝順，
想騙你把財產(chǎn)都留給她?！彼贿z余力地詆毀大女兒，用詞稱得上是惡毒。
大女兒氣得眼都紅了。我喃喃：“真不敢相信，你是我生出來的。”明明無理取鬧的是她，
惡語傷人的也是她，她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小女兒像頭暴怒的困獸。“一視同仁，
說得真好聽?！薄澳阌泄降貙Υ^我們嗎？”“你就是偏心她！
”我看了看乖巧孝順的大女兒。又看了眼面目猙獰的她。心說，是該偏心一點。
遺囑的事得準(zhǔn)備起來了。我已經(jīng)五十多。萬一哪天出意外嘎嘣一下就沒了，
這白眼狼還能分走我一半的遺產(chǎn)。死了都不能瞑目。“心眼長偏的人，看什么都是偏的。
”“你硬要說我偏心你姐姐，那就是吧。”就跟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
你也無法點醒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蠢貨。出于最后一點母女情分，
我還是勸她慎重考慮投資的事?！皠⑽∵@個人好高騖遠(yuǎn)，不適合做這個，
你倆還是腳踏實地一點好?！毙∨畠簹獾枚迥_，“你少潑冷水。不借就不借，我還不稀罕呢！
等著吧，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闭f完，摔門而去。大女兒有些擔(dān)心，“媽？
”我說：“好言難勸找死的鬼，隨她去吧。”有些人不狠狠摔一跟頭，是不會吃到教訓(xùn)的。
后來，小兩口四處籌款，仍有不小的資金缺口。就商量著把婚房抵押，勉強湊足了投資的錢。
結(jié)果投資失敗，發(fā)起人卷錢跑路了?！皠⑽∧?？”小女兒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說：“也跑了。
”我沉默不語?！八坏芰?，還借了幾百萬的私人貸。”“要債的找上門，逼我還錢。
”“現(xiàn)在房子也沒了，我沒地方去，還欠了好多錢?！薄皨?，我害怕?！彼蘖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