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寧第 37 次被海膽扎到時，
終于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可能都擺脫不了這種渾身帶刺的玩意兒了。陽光像被打碎的玻璃碴子，
斜斜地插進(jìn)淺海的水域。王寧擺動著亮藍(lán)色的尾鰭，停在一片珊瑚礁的陰影里，
眼睜睜看著那只紫黑色的海膽又一次把尖刺對準(zhǔn)了自己。那些棘刺足有他半個身子長，
頂端還泛著詭異的熒光，活像某種中世紀(jì)刑具。就在三天前，他還在寫字樓里抱怨咖啡太燙。
現(xiàn)在，他成了一條雀鯛，一條只有巴掌大、渾身覆蓋著亮藍(lán)色鱗片的小魚。更要命的是，
這片海域里的海膽似乎跟他有仇。無論他躲到珊瑚礁的縫隙里，還是藏在海草深處，
總有那么一兩只海膽會莫名其妙地滾到他面前，用那些該死的尖刺把他扎得遍體鱗傷。
王寧甩了甩尾巴，感覺背鰭根部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他試著擺動胸鰭，
想要繞開那只擋路的海膽，卻不料對方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猛地一縮身子，
又一根尖刺擦著他的鰓蓋劃了過去?！安伲 蓖鯇幵谛睦锉司浯挚?，
氣泡從他的鰓蓋里冒出來，在水面上炸開一個個細(xì)小的漣漪。
作為人類時積攢的二十八年臟話儲備，如今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還記得變成魚的那個清晨。當(dāng)他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
而是搖曳的海草和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時，差點(diǎn)沒把自己嗆死。他試圖尖叫，
卻只發(fā)出了一串細(xì)碎的氣泡；他想站起來，結(jié)果尾巴一甩，一頭撞在了珊瑚礁上。
最開始的幾天，王寧以為這只是個荒誕的夢。他試著用尾鰭拍打水面，
希望能像拍鬧鐘那樣把自己叫醒。直到第七天，當(dāng)他因?yàn)轲I極了去啄食一只海膽，
結(jié)果被扎得差點(diǎn)暈厥過去時，才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這片海域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簡直就是為了折磨他而存在的。海膽們像是訓(xùn)練有素的衛(wèi)兵，
日夜不停地巡邏在珊瑚礁周圍。它們移動的速度慢得驚人，卻總能精準(zhǔn)地堵住王寧的去路。
那些尖刺不僅鋒利無比，還帶著某種灼熱的痛感，每次被扎到，
王寧都感覺像是有根燒紅的鋼針戳進(jìn)了肉里。“有本事咱們單挑??！
”王寧對著那只擋路的海膽怒目而視，盡管他知道對方根本聽不懂。
海膽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敵意，突然收縮了一下身體，周圍的棘刺發(fā)出一陣輕微的簌簌聲，
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就在這時，一陣奇怪的震動從海底傳來。王寧警覺地豎起背鰭，
這不是洋流的波動，更像是某種沉重的東西正在接近。他迅速躲到一塊巨大的腦珊瑚后面，
只露出一只眼睛觀察著外面的動靜。海水開始變得渾濁，泥沙被攪動起來，
形成一道道旋轉(zhuǎn)的渦流。王寧看到幾條比他大上好幾圈的石斑魚驚慌失措地從身邊游過，
它們鱗片上的斑紋因?yàn)榭謶侄兊明龅瓱o光。緊接著，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整片水域。
王寧屏住呼吸，看著那只 “怪物” 緩緩降落到海底。那是一只覆蓋著灰黑色毛發(fā)的爪子，
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正小心翼翼地?fù)荛_海草，朝著不遠(yuǎn)處的一群海膽伸去。
王寧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認(rèn)出那是人類的手，一只屬于成年男性的手。
皮膚因?yàn)殚L時間泡水而有些發(fā)白，指關(guān)節(jié)上還沾著些許泥沙。但在他眼里，
這只手比任何鯊魚都要可怕。就在上個月，他還在紀(jì)錄片里看到過漁民如何捕撈海膽。
那些帶著長柄的網(wǎng)兜，那些鋒利的鐵鉤，
還有被堆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海膽…… 王寧甩了甩頭，試圖把那些畫面從腦海里趕走。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只手并沒有帶來網(wǎng)兜或者鐵鉤。那只手只是輕輕地?fù)荛_海草，
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一只海膽的外殼。王寧注意到，
那人的指尖在接觸到棘刺的瞬間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判斷發(fā)力的角度?！靶⌒?！
” 王寧在心里大喊。他看到那只海膽突然收縮身體，幾根最長的棘刺猛地彈向那只手。
但那只手像是長了眼睛似的，輕巧地一翻，就避開了那些尖刺。緊接著，
只聽 “咔嚓” 一聲輕響，那只海膽的硬殼竟然被硬生生掰開了一道縫隙。
橙黃色的海膽黃從縫隙里擠出來，在海水中緩緩散開，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鮮味。
王寧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活了二十八年，從沒想過有人能徒手掰開海膽的硬殼。
更讓他震驚的是，那人的手指上連一點(diǎn)劃痕都沒有。那些讓他吃盡苦頭的尖刺，
在人類的手掌面前，竟然像紙糊的一樣不堪一擊。那人似乎對海膽黃并不感興趣，
只是用指尖沾了一點(diǎn)，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然后，他又捏起另一只海膽，用同樣的手法掰開，
仔細(xì)觀察著里面的結(jié)構(gòu)。王寧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些許紅色的痕跡，
像是某種顏料。就在這時，那人的手指突然停在了半空中。王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藏身的那塊腦珊瑚。王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覺自己的鱗片都因?yàn)榭謶侄Q了起來。那只手緩緩地朝著珊瑚礁伸來。王寧閉上眼睛，
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他能感覺到水流的變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聲音。
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下輩子就算做只蝦米，也絕不要再當(dāng)什么雀鯛了。
但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王寧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睛，
看到那只手停在了離他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指尖上沾著的海膽黃在海水中緩緩飄散，
幾滴橙黃色的汁液落在了他的鱗片上。那人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像是在打招呼。王寧愣住了，
他能看到對方指甲蓋上的月牙，能看到虎口處那顆小小的痣。
這只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可怕，掌心甚至還泛著溫暖的粉色。突然，一陣水流涌來，
將王寧朝著那只手推去。他驚慌失措地擺動尾鰭，卻不小心撞到了那人的指尖。
冰涼的鱗片碰到溫?zé)岬钠つw，王寧感覺自己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一樣，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驚，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舒展開來，
甚至還用指尖輕輕碰了碰王寧的背鰭。那觸感很輕柔，像是在撫摸一只寵物。
王寧的大腦一片混亂。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養(yǎng)的那條金魚，
想起了母親如何用指尖輕輕敲打魚缸的玻璃。他還想起了前女友的手，
想起那些在電影院里悄悄牽在一起的夜晚。就在這時，那人突然收回了手。
王寧看到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將幾只海膽放了進(jìn)去。
那些海膽在袋子里瘋狂地扭動著，尖刺不斷地撞擊著塑料袋的內(nèi)壁，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王寧看著那人背著背包，緩緩地朝著水面游去。陽光透過水波，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像是一件流動的金色披風(fēng)。他的腳蹼輕輕擺動，激起一圈圈漣漪，
將那些散落的海膽黃推向遠(yuǎn)方。當(dāng)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水面上時，王寧突然意識到，
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他擺動尾鰭，追隨著那些不斷上升的氣泡，
直到鼻尖快要碰到水面時才停了下來。他看到那人的頭露出了水面，
正對著一艘停在遠(yuǎn)處的小船揮手。陽光照在他濕漉漉的頭發(fā)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王寧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一個銀色的吊墜，形狀像是一只展翅的海鳥。小船緩緩地靠了過來，
王寧聽到了發(fā)動機(jī)的轟鳴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那些話語透過水波傳過來，變得模糊不清，
但王寧還是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音節(jié)。
“…… 樣品…… 實(shí)驗(yàn)室……”王寧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了那些關(guān)于海洋污染的新聞，
想起了那些被丟棄在海底的塑料瓶，想起了紀(jì)錄片里那些被解剖的海洋生物。他突然明白，
這個人可能不是來捕撈海膽的，他是來研究它們的。就在這時，
一只海膽突然從珊瑚礁后面滾了出來，正好擋在王寧面前。那些尖刺依舊閃著寒光，
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但這一次，王寧沒有感到恐懼。他看著那只海膽，
又看了看水面上漸漸遠(yuǎn)去的小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擺動尾鰭，
小心翼翼地繞到海膽的側(cè)面。他記得那人是如何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海膽的外殼，
如何輕巧地避開那些致命的尖刺。他試著用吻部輕輕碰了碰海膽的硬殼，
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然后，他猛地發(fā)力，用身體撞向海膽的側(cè)面。
只聽 “咔嚓” 一聲脆響，海膽的硬殼竟然真的裂開了一道縫隙。王寧欣喜若狂，
他又連續(xù)撞擊了幾下，直到那道縫隙足夠大，足以讓他吃到里面的海膽黃。
橙黃色的汁液在口中散開，帶著一絲淡淡的甜味。王寧狼吞虎咽地吃著，
感覺自己像是在品嘗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他甚至還不忘用尾鰭撥弄那些散落的棘刺，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勝利。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水聲。王寧抬起頭，
看到那人竟然又回來了。他正戴著潛水鏡，透過清澈的海水，微笑著看著自己。
陽光穿過水波，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王寧突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讓他恐懼的棘刺，
那些冰冷的海水，甚至是自己這條魚的身份，似乎都不再那么可怕了。
因?yàn)樵谶@片廣闊而神秘的海洋里，他不再是孤單一人。二那人的潛水鏡反射著細(xì)碎的陽光，
王寧能看見鏡片后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他僵在原地，嘴里還叼著半塊海膽黃，
橙黃色的汁液順著嘴角往下滴。"被發(fā)現(xiàn)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
王寧就想一頭扎進(jìn)珊瑚縫里。但人類的手指已經(jīng)朝他伸過來，
指尖還沾著剛才沒擦凈的海膽?zhàn)ひ?，在水里拉出?xì)長的銀絲。這次他沒躲。
當(dāng)溫?zé)岬闹父馆p輕蹭過他的背鰭時，王寧甚至舒服地擺動了一下尾鰭。
人類的體溫透過鱗片滲進(jìn)來，像冬夜里突然鉆進(jìn)被窩的熱水袋。
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養(yǎng)的那只橘貓，每次被摸下巴時也是這副德性。"你這家伙還挺親人。
" 男人的聲音透過潛水鏡傳出來，變成悶悶的嗡鳴。王寧聽不懂具體的詞，
但那語調(diào)里沒有惡意，像他小時候聽鄰居爺爺講故事時的語氣。
男人從背包里摸出個透明小瓶子，倒出幾粒銀色的顆粒。那東西在水里懸浮著，
散發(fā)出熟悉的香味 —— 是沙丁魚干！王寧的胃立刻發(fā)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