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暮春,汜水關的風裹挾著洛河的濕氣,黏在卞喜后頸上,像一條冰冷的蛇。
他攥著酒盞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青銅酒樽映出他扭曲的臉 —— 分明是自己的容貌,
眼神卻陌生得可怕?!皩④姡A館已按您的吩咐布置妥當。”副將單膝跪地,
甲胄碰撞聲在空蕩的廳堂里格外刺耳。卞喜猛地回神,杯中酒晃出大半,
濺在錦袍上洇出深色污漬。他不是這個時代的卞喜。三天前,
他還在博物館對著 “過五關斬六將” 的壁畫打瞌睡,轉頭就摔進了這具軀殼里。
腦海里那段該死的《三國演義》原文如跗骨之蛆:“卞喜預伏刀斧手二百余人于璧衣中,
欲圖相害。公見卞喜殷勤,心中疑之。又聞壁衣中有刀斧之聲,
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
’公拔劍砍殺卞喜,奪路而走?!苯袢瘴鐣r,關羽就會推著赤兔馬,
帶著兩位嫂嫂抵達汜水關。而他,就是那六將里的第四顆人頭?!氨谝隆?撤了。
”卞喜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所有刀斧手,調去關外巡邏,沒有我的命令,
誰也不準靠近驛館百丈之內?!备睂⒚偷靥ь^,滿臉錯愕:“將軍,那關羽乃曹操心腹大患,
丞相暗中傳訊……”“丞相的鈞旨我比你清楚!”卞喜拍案而起,案幾上的酒壺應聲翻倒,
“照我說的做!出了事我一力承擔!”他必須賭一把。歷史里的卞喜死于關羽的多疑,
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 徹底解除武裝,擺出毫無威脅的姿態(tài)。至于曹操那邊,
事后總能找到說辭,總好過現在就身首異處。副將雖滿心疑慮,卻也不敢違逆主將,
領命退下時,腳步里滿是遲疑。廳堂里只剩下卞喜一人,他癱坐在胡床上,
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窗外的日光斜斜切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窗欞的影子,像一道道枷鎖。
他想起關羽的模樣 —— 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聲若巨鐘。
那是演義里近乎神化的武將,一柄青龍偃月刀斬過多少名將。自己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關守,
手里這點兵力,在關羽面前如同螻蟻。“將軍,關將軍儀仗已至關外三里!
” 親衛(wèi)的通報聲刺破寂靜。卞喜猛地站起,膝蓋撞到案幾,疼得他齜牙咧嘴,
卻也驅散了最后一絲怯懦。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錦袍上的褶皺,快步走出廳堂。
驛館外的石板路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兩側站著的衛(wèi)兵都解了佩刀,
手里捧著盛滿清水的銅盆 —— 這是他臨時想的主意,效仿古人 “滌塵” 之禮,
既能表誠意,又能不動聲色地繳了衛(wèi)兵的械。遠遠地,一抹赤紅出現在官道盡頭。
先是赤兔馬那油光水滑的赤色鬃毛,接著是綠袍紅面的魁梧身影,
最后是推著的兩輛青布馬車。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斜挎在肩上,
刀鐔上的吞口在陽光下閃著懾人的寒光。卞喜快步迎上去,在離關羽十步遠的地方停下,
拱手作揖,臉上堆起他能想到的最和善的笑容:“云長將軍一路辛苦,在下卞喜,
已備薄酒為將軍接風洗塵?!标P羽勒住馬韁,丹鳳眼微微瞇起,目光像鷹隼般掃過卞喜,
又掠過兩側手無寸鐵的衛(wèi)兵,最后落在空空如也的驛館門內。他身后的周倉扛著青龍偃月刀,
濃眉緊鎖,顯然對這過分熱情的迎接充滿警惕?!氨鍖④娍蜌饬?。
”關羽的聲音果然如洪鐘般響亮,震得卞喜耳膜嗡嗡作響,“某奉兄長之命,
護送家眷前往河北,不敢叨擾?!薄皩④姶搜圆钜??!北逑策B忙欠身,
余光瞥見馬車窗簾微動,想必是甘糜二夫人在暗中觀察,“關將軍千里尋兄,
忠義之舉天下聞名。在下雖在曹營,卻也敬將軍風骨。些許薄宴,只為略表敬意,絕無他意。
”他特意加重了 “絕無他意” 四個字,同時示意衛(wèi)兵將銅盆遞上。
關羽勒著韁繩的手緊了緊,赤兔馬打了個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周倉上前一步,
粗聲喝道:“我家將軍趕路要緊,不必啰嗦!”卞喜心里一緊,冷汗又冒了出來。
他知道關羽最重禮節(jié),尤其是在兩位嫂嫂面前。于是他后退半步,
躬身更低:“將軍若實在匆忙,在下也不敢強留。只是兩位夫人一路勞頓,
驛館中備了些清茶點心,讓夫人稍作歇息,再啟程不遲。”果然,話音剛落,
馬車里傳來甘夫人溫和的聲音:“二叔,卞將軍一片好意,便歇息片刻吧?!标P羽沉默片刻,
終于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周倉:“有勞卞將軍?!北逑矐抑男纳陨苑畔拢?/p>
引著眾人往驛館內走。穿過天井時,他特意放慢腳步,
讓關羽能清楚看到四周 —— 廊下沒有埋伏,墻角沒有刀斧,
連伺候的仆役都只是捧著茶水,垂首侍立。廳堂里早已擺好桌椅,桌上只有四樣精致點心,
一壺清茶。卞喜親手為關羽斟茶,又命人將點心送到馬車上,全程屏退左右,
只留周倉在堂內護衛(wèi)?!氨鍖④娙绱?,倒讓某有些意外。” 關羽端起茶盞,卻沒有喝,
只是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卞喜知道他仍在試探,索性開門見山:“實不相瞞,
將軍過關斬將之事,早已傳遍各關隘。前幾關的將軍…… 在下雖不敢茍同他們的做法,
卻也明白,身處曹營,身不由己?!彼贿呎f,一邊觀察關羽的神色。見對方眉頭微蹙,
似乎在傾聽,便繼續(xù)說道:“但在下以為,將軍忠義無雙,千里尋兄,這份情誼,
遠非陣營之別所能阻隔。在下雖不敢說助將軍過關,但至少不愿做那攔路的小人。
”關羽的丹鳳眼微微舒展,放下茶盞:“卞將軍倒是個明白人?!薄皩④娭囐潯?/p>
” 卞喜拱手,“其實在下也有一事相求?!薄芭??” 關羽挑眉,“卞將軍請講。
”“將軍此去河北,路途尚遠,難保后續(xù)關隘不會再有阻攔?!北逑矇旱吐曇?,
“在下愿修書一封,送往滎陽、滑州等地的守將,說明將軍情況。雖不敢保證他們放行,
但至少能讓他們知曉將軍并非叛逃,或許能少些麻煩?!边@是他昨晚苦思冥想的計策。
單純放過關羽,曹操那邊不好交代,但若是能幫關羽解決后續(xù)麻煩,既賣了關羽人情,
又能在曹操面前以 “智取” 為由搪塞過去。更重要的是,他要讓關羽欠下這份情,
日后若有不測,或許還能留條后路。關羽顯然沒想到他會如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隨即起身拱手:“若能如此,多謝卞將軍了!”“將軍客氣。” 卞喜連忙回禮,
“筆墨已備好,在下這就去寫?!彼D身走向案幾,提筆蘸墨時,手還是有些發(fā)抖。他知道,
這封信不僅是給關羽的通行證,更是他自己的救命符。信寫得很巧妙,
既表達了對曹操的忠誠,又強調了關羽的忠義,暗示與其硬攔,不如順水推舟,賣個人情。
寫完后,他吹干墨跡,遞給關羽。關羽接過信,仔細看了一遍,點點頭:“卞將軍費心了。
”就在這時,周倉匆匆走進來,低聲對關羽說了幾句。關羽臉色微變,
對卞喜拱手道:“卞將軍,我等需即刻啟程,告辭了。”卞喜雖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問,
連忙相送:“將軍一路保重?!笨粗P羽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卞喜長長舒了口氣,雙腿一軟,
幾乎癱倒在地。他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但他也明白,這只是開始。曹操那邊,
他該如何交代?汜水關這個位置,又該如何自處?夕陽西下,汜水關的風依舊帶著濕氣,
但卞喜覺得,那冰冷的蛇似乎終于從后頸滑走了。他抬頭望向天邊的晚霞,
心中暗暗發(fā)誓:這一次,他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在這個亂世中,
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送走關羽后,卞喜立刻召集心腹,商議如何應對曹操的問責。
副將憂心忡忡:“將軍,放關羽過關已是大罪,您還修書相助,若是被丞相知曉,
恐怕……”“怕也無用?!北逑矓[擺手,“事已至此,我們只能想辦法應對。關羽之事,
我們可以說成是智取,而非力敵。關羽勇猛,硬攔只會損兵折將,不如順水推舟,
賣他個人情,日后或許還有用得上他的時候。”心腹們面面相覷,雖覺得有些牽強,
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卞喜繼續(xù)說道:“另外,我們要加強汜水關的防御,囤積糧草,
整肅軍紀。如今亂世,唯有自身強大,才能立足?!苯酉聛淼娜兆樱?/p>
卞喜一邊應付曹操派來的使者,巧舌如簧地解釋放關羽過關的緣由,一邊積極整頓汜水關。
他廢除了一些苛捐雜稅,安撫百姓,又招募了一批青壯,加強訓練。
汜水關的面貌漸漸有了改觀,軍民對他也多了幾分擁戴。然而,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建安五年夏,袁紹派遣大將顏良、文丑率軍進攻白馬,曹操親率大軍迎擊。消息傳來,
汜水關上下人心惶惶。副將憂心忡忡地對卞喜說:“將軍,袁紹勢大,曹操恐怕難以抵擋。
我們汜水關地處要沖,一旦戰(zhàn)事不利,恐怕會首當其沖?!北逑裁碱^緊鎖,
他知道歷史上曹操在白馬之戰(zhàn)中雖有小勝,但最終還是被袁紹擊敗。
如果汜水關被袁紹大軍攻破,他的努力將前功盡棄。“不能坐以待斃。
” 卞喜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必須做好兩手準備。一方面,加強防御,
隨時準備迎敵;另一方面,派人暗中與袁紹陣營聯(lián)系,探聽虛實,看看能否找到一條生路。
”就在卞喜積極備戰(zhàn)之時,關羽卻突然折返,來到了汜水關。原來,
關羽在白馬之戰(zhàn)中斬殺了顏良、文丑,為曹操立下大功,但他得知劉備在袁紹軍中的消息后,
便再次辭別曹操,前往河北尋找劉備。關羽的到來,讓卞喜既意外又驚喜。
他知道關羽的勇武,若是能得到關羽的幫助,汜水關的防御將大大加強?!霸崎L將軍,
你怎么回來了?” 卞喜連忙迎上前去。關羽勒住馬韁,對卞喜拱手道:“卞將軍,
某要前往河北尋找兄長,再次路過汜水關,特來辭行。”“將軍一路辛苦了?!北逑残χf,
“如今袁紹大軍壓境,汜水關正處于危難之中。將軍能否暫且留下,助在下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