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秋意是被血腥味催熟的。柳微蜷縮在襄陽城的斷墻后，
懷里的桐木琴被粗布裹了三層，指腹碾過琴面時，那道新裂的紋路像條活蜈蚣，
順著冰裂紋一路爬向琴尾——琴尾原刻著朵小小的桂花，是父親刻的，如今被裂痕劈成兩半，
像張哭歪的嘴。三天前城破時，一支流矢擦著她的肩胛骨飛過去，
箭頭帶起的風(fēng)掀起琴盒一角，就在這最光滑的琴面上犁出了傷。琴身原是父親親手打磨的，
桐木取自漢水畔的老林，父親說“這木頭浸過三十年晨露，春日吸過桃花蕊的香，
秋日沾過蘆荻花的白，彈起《平沙落雁》，能聽出江水拍岸的聲”。可此刻，
那道裂痕里嵌著的不是晨露，是混著塵土的血沫，腥氣裹著霉味，鉆進(jìn)鼻腔時，
卻奇異地撞出七年前許昌相府的桂花香，甜得發(fā)膩，像那年秋分宴席上沒吃完的桂花糕，
被她偷偷藏在琴盒夾層里，最后長出了霉斑，
黑綠的菌斑爬過“微”字——那是她初學(xué)寫字時，父親握著她的手刻在琴盒內(nèi)側(cè)的，
筆畫歪歪扭扭，像她那時的腳印。斷墻的磚石硌著腰，生疼。墻外傳來馬蹄踏過碎骨的脆響，
像咬碎干果，間或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刺破耳膜。柳微把臉埋得更深，
琴盒上的粗布磨著顴骨，她能數(shù)出布上的經(jīng)緯——三經(jīng)兩緯，是母親生前織的粗麻布，
原是做被單的，逃難時撕了裹琴。左手按在琴盒內(nèi)側(cè)，那里藏著半塊干硬的麥餅，
是母親最后塞給她的，餅邊還留著牙印，母親的牙掉了兩顆，咬得餅子邊緣坑坑洼洼。
她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像母親最后倒下時的樣子。那時候她還不是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十五歲的柳微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母親用銅釵燙彎的桂花枝，發(fā)油是用桂花蜜調(diào)的，
蜜是去年秋天自己釀的，裝在陶罐里埋在桂樹下，挖出來時還帶著土腥氣，
罐子上結(jié)著層白霜，像撒了層糖。湊近了能聞見淡淡的甜，
像她偷偷藏在袖袋里的糖塊——那是父親給她的生辰禮，用綿紙包著，能捏出方形的印子，
紙上印著“福”字，是父親從鎮(zhèn)上雜貨鋪換來的。她原是襄陽城南門內(nèi)教書先生的女兒，
父親柳先生的書房里堆著半墻書，最上面那本《琴操》的封皮磨出了毛邊，
書脊用棉線補過三次，第一次是她打翻了墨硯，第二次是被老鼠啃了，第三次是父親臨終前，
用最后力氣縫的。父親總愛在黃昏時教她彈琴，案上擺著青瓷硯，墨汁里摻了點麝香，
說是“安神”，其實是母親怕他熬夜傷神，特意從藥鋪換來的，藥鋪掌柜說這是西域來的，
一兩能換半匹布。他手指點著“雉朝飛”三個字，指甲修剪得整齊，
指腹帶著薄繭：“微兒你聽，這開頭的泛音要輕，像雄雉剛振翅，翅尖掃過露水，
得帶著點怯生生的盼頭——就像你初見隔壁阿兄時，臉紅得躲在門后的樣子。
”他教她彈《平沙落雁》，說“尾音要像漢水的波紋，一圈圈淡下去，淡到看不見了，
還得留著點余韻——就像你娘腌的臘梅，來年開春了，罐子里還留著香”。
母親在灶臺邊聽見了，隔著窗喊：“柳先生又拿女兒說笑！”聲音里帶著鍋鏟碰撞的脆響。
父親就笑，笑聲震得案上的墨滴都顫了顫，墨滴落在《琴操》的“雁”字上，暈開一小團(tuán)黑，
像只肥碩的雁。建安六年的冬天，黃巾軍破了外城，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
把云彩燒得像塊破布，邊緣卷著焦黑。父親把她推進(jìn)地窖時，后背中了三刀，
血珠滴在她的琴盒上，像極了那年深秋落在琴上的紅楓，
一片、兩片、三片……地窖里黑得像墨，她抱著琴縮在角落，
聽見父親在外頭喊“別傷我女兒”，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接著是鐵器撞骨頭的悶響，
“噗嗤”一聲，像砍斷了甘蔗，然后就什么都沒了。只有琴盒上的血珠還在滲，溫?zé)岬模?/p>
順著木紋往下流，像條細(xì)細(xì)的紅蛇，鉆進(jìn)“微”字的筆畫里，把白木染成了紅。
母親拽著她混在逃難的人群里，走了整整三個月。草鞋磨穿了，就用破布裹著腳，
血把布浸透了，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紅印，像極了父親書房里那方朱砂印泥，
母親總說“這印泥得用陳年的朱砂，才能蓋出鮮亮的紅”。有次過河，河水結(jié)了薄冰，
母親為了護(hù)她，半條腿浸在冰水里，回來就發(fā)了燒，夜里咳得像破風(fēng)箱，
每一聲都扯得肋骨疼，卻還把懷里最后一塊干餅塞給她：“微兒吃，娘不餓——娘懷里還有。
”她后來才知道，母親懷里只有塊凍硬的草根。到許昌時，柳微的腳趾甲蓋掉了兩個，
露出紅肉，碰一下就鉆心地疼，母親用針把脫落的指甲挑掉，針是縫衣針，在火上烤過，
母親的手抖得厲害，針好幾次戳在肉上，她咬著牙沒哭，母親卻哭了，眼淚滴在傷口上，
咸得發(fā)疼。母親把自己的棉衣撕了給她裹腳，碎布片里還裹著半塊干硬的麥餅：“微兒，
琴在，咱家的念想就在?！蹦躯滐炇浅霭l(fā)前母親蒸的，摻了點芝麻，此刻硬得能硌掉牙，
可她嚼著嚼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母親的棉衣里子早就磨破了，露出的棉絮像團(tuán)亂云，
風(fēng)一吹就飄，她后頸的皮膚凍得通紅，像塊熟紅薯，母親總說“紅薯要凍過才甜”。
可念想填不飽肚子。牙婆牽著她穿過相府朱門的那天，柳微攥著琴盒的手沁出了汗，
指節(jié)泛白。相府的門檻高得要抬腳才能邁過，青石板路光可鑒人，映出她補丁摞補丁的裙擺，
像片被風(fēng)吹破的荷葉，裙擺下露出的腳踝凍得青紫，像塊爛掉的蘿卜。領(lǐng)路的小廝甩著鞭子，
把地面抽得脆響：“快點走，耽誤了丞相的事，有你好果子吃！”他的靴子上沾著泥，
卻比她見過的最好的布鞋還厚實，靴底釘著銅釘，踩在石板上“篤篤”響。
后院的琴房在桂樹底下，桂樹有合抱粗，枝椏伸得老遠(yuǎn)，遮住了半個院子。窗紙是新糊的，
糊紙的糨糊里摻了糯米，聞著有點米香，是上等的糨糊，
母親說“只有娶媳婦才用糯米糨糊糊窗紙”。案上擺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
蜜色的糕體上還沾著點桂花碎，蒼蠅落在上面，爬得慢悠悠的，把糕屑蹭得四處都是，
有只蒼蠅腿上還沾著點蜜，亮晶晶的。領(lǐng)她來的老媽子姓劉，臉上堆著褶子，
嘴角撇得能掛油瓶，她的發(fā)髻歪歪扭扭，用根銅簪子別著，
簪子上銹跡斑斑：“丞相最厭旁人偷懶，你每日天不亮就得起來擦琴，
琴上落不得半點灰——去年有個丫頭擦琴時留了根頭發(fā)，黑黢黢的，纏在弦上，被丞相看見，
直接杖責(zé)二十，攆去了洗衣房，聽說現(xiàn)在還在搓最粗的麻袋布，一雙手糙得像砂紙。
”她用長指甲敲著琴案，指甲縫里藏著黑泥：“還有，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
前院的議事廳、書房，還有卞夫人的院子，一步都不能靠近。
不然有你苦頭吃——前年有個小廝好奇，往卞夫人院里多看了兩眼，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直接被割了舌頭，現(xiàn)在在馬房里喂馬，見人就啊啊叫，像頭啞驢?！绷Ⅻc點頭，
把琴放在案上，指尖拂過琴上的冰裂紋——那是去年母親用蜂蠟補的，母親燒熱了蜂蠟，
用竹片一點點填進(jìn)裂縫，蠟油滴在手上，燙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結(jié)了層黑痂，
母親卻笑著說“這點疼算什么，等你爹回來，咱再做架新琴”?？筛赣H再也回不來了，
母親也在半個月前，把最后一塊干糧塞給她后，倒在路邊沒再起來，眼睛還望著襄陽的方向，
睫毛上結(jié)著霜，像落了層白梅。相府的月亮總帶著股清寒氣。頭三個月，柳微沒見過曹操。
她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身，用浸了溫水的軟布擦琴，布是她自己縫的，用的是母親給的舊棉絮，
裹在竹片上，軟乎乎的，像母親的手。琴身的桐木被擦得發(fā)亮，
冰裂紋里的蜂蠟在晨光里泛著淺黃，像撒了層碎金。練琴時得控制力道，不能吵著前院，
她便把《雉朝飛》彈得極輕，像怕驚了桂樹上的鳥——那些鳥是綠頭的，
總愛在清晨落在枝頭，歪著頭看她，眼珠黑得像墨，偶爾叫一聲，像極了父親書房里的銅鈴，
父親總說“這鈴是祖上傳下來的，能驅(qū)邪”。聽著前院傳來的呼喝聲，有時是武將的粗嗓，
喊著“某愿帶三千精兵，直取江夏”，震得窗紙發(fā)抖，她就往琴盒里塞團(tuán)棉花，怕驚了琴，
琴盒內(nèi)側(cè)的“微”字被棉花蹭得發(fā)白；有時是謀士的爭辯，“當(dāng)先取荊州，
以拒孫劉”“應(yīng)先定河北，再圖江南”，聲音尖細(xì)，像拉鋸子，她就數(shù)著琴上的冰裂紋，
一條，兩條，數(shù)到第七條時，爭辯聲就停了，第七條裂紋最長，從琴頭延伸到琴尾，
像條河；偶爾還有孩童的笑鬧——聽劉媽說，是卞夫人生的公子曹丕，剛滿十歲，
已經(jīng)能背《詩經(jīng)》了，前幾日還在花園里追蝴蝶，被曹操撞見，非但沒罰，
還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這孩子，倒有幾分孤的影子”，劉媽說這話時，嘴角的痣都在動，
“卞夫人真是好福氣，先生了公子，又得了丞相的疼”。秋分那天傍晚，
一個小太監(jiān)突然來傳：“丞相在水榭設(shè)宴，傳你去撫琴。”小太監(jiān)的聲音尖得像針，
手里的拂塵掃過她的琴盒，留下道白痕，拂塵的毛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柄，
像根光禿禿的樹枝。柳微慌得手忙腳亂，把琴盒的帶子系了又系，活結(jié)打了三個，
還在里面塞了塊干凈的布，怕琴弦碰著琴身，布是她用嫁妝布剪的，那是母親給她準(zhǔn)備的，
上面繡著并蒂蓮，她舍不得用，只剪了邊角。跟著小太監(jiān)穿過抄手游廊時，
廊下的燈籠晃得她眼暈，二十多盞羊角燈掛在梁上，把荷葉都照得透亮，
葉梗上的絨毛都看得清，像覆了層霜。滿座的人都看她，目光像針?biāo)频脑诒成稀?/p>
有個留著山羊胡的謀士還跟旁邊的人低語，她聽見“襄陽來的”“倒還清秀”，臉騰地紅了，
指尖捏著琴盒帶子，把布都捏皺了，帶子是她自己搓的麻線，磨得手心發(fā)疼。曹操坐在主位，
玄色錦袍的領(lǐng)口繡著暗金龍紋，龍尾掃過衣襟，針腳密得像魚鱗，她數(shù)過，
每寸布上有十二針。酒樽在他手里轉(zhuǎn)著圈，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細(xì)浪，沾在他的指縫里，
像沒擦干凈的血，他的指甲縫里也藏著點黑，像墨跡。她屈膝行禮時，
膝蓋在石板上磕出輕響，聽見有人低聲笑：“這丫頭瞧著倒干凈。
”笑聲來自左手邊第三個席位，那人穿著綠袍，腰間掛著玉佩，玉佩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
她把琴放在石案上，指尖剛碰到琴弦就抖了一下，弦音發(fā)飄，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
她想起父親說“弦要調(diào)準(zhǔn)了，才能彈出正音”?！奥犝f你《雉朝飛》彈得好？
”曹操的聲音不高，卻像石頭投進(jìn)水里，蕩開滿座的喧嘩。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齊，指節(jié)分明，
敲在案上時，發(fā)出篤篤的響，像敲在人心上，每一下都讓她心跳漏半拍。柳微低頭調(diào)弦，
桐木弦在指間滑出細(xì)碎的音，像春蠶啃桑葉。她盯著琴上的冰裂紋，
想起父親教她彈這支曲子時，正逢暮春，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艷，紅得像團(tuán)火，
花瓣落在窗臺上，積了薄薄一層，母親用它們?nèi)局讣?，染出的顏色像胭脂?/p>
父親說“禽鳥尚知求偶，人活一世，總要有點念想，念想就是琴弦，得攥緊了，
不然彈不出響”。他還說“等天下太平了，爹就帶你去會稽，那里的桐木最好，
吸過海潮的氣，咱做架新琴，刻上你的名字——柳微的微，不是卑微的微，是微光的微，
再暗也亮著”，他說這話時，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鬢角，那里有根白發(fā)，像根銀絲。
琴聲起時，水榭里的談笑聲漸漸歇了，只有風(fēng)卷著荷葉擦過欄桿，沙沙地應(yīng)和，
像母親紡線的聲。彈到“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時，她指尖微顫，忽見一片桂花落在琴弦上，
金黃金黃的，像顆碎星，她想起相府的桂花糕，也是這般顏色。抬頭時正撞見曹操望著她，
他的眉骨很高，陰影落在眼窩，眼里沒有宴席上的厲色，倒有幾分空茫，
像深秋的湖面結(jié)了層薄冰，冰下藏著什么，她看不真切。他的鬢角有根白發(fā)，被燈光照著，
亮得刺眼，像根細(xì)針，她忽然想伸手去拔掉它，像母親拔掉父親鬢角的白發(fā)一樣。
“你叫什么？”曲終時，他問?！盎刎┫啵v名柳微?！彼穆曇粲悬c啞，
像被風(fēng)吹過的樹葉。“柳微……”他重復(fù)著，指節(jié)叩在案上，篤篤地響，“微如草芥，
倒也本分?！彼菚r不懂這話里的涼薄，只當(dāng)是褒獎。夜里躺在琴房的小榻上，
摸著手背上被琴弦硌出的紅痕，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小榻是用舊木板拼的，鋪著層稻草，
稻草里藏著只小蟲子，爬過她的手背，癢癢的，像母親的手指撓她的癢。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相府里的卞夫人端莊得像畫里的人，穿的錦襖是蘇州織的，
繡著纏枝蓮，蓮瓣上還綴著細(xì)小的珍珠，走路時叮當(dāng)作響，像檐下的風(fēng)鈴，
劉媽說“那珍珠是南海來的，一顆就值十石米”；環(huán)夫人會在曹操看軍報時，
悄悄遞上一碗蜜水，碗是定窯的白瓷，薄得像紙，對著光都能看見指紋，蜜是嶺南進(jìn)貢的，
甜得能齁死人，據(jù)說一勺能抵半盞茶，劉媽嘗過一次，
說“甜得嗓子發(fā)緊”；連端茶的婢女都比她會說吉利話，見了曹操就喊“丞相萬福金安”，
聲音甜得像浸了蜜，尾音能繞三個彎，像唱曲兒?？缮倥男牟夭蛔∈隆?/p>
柳微開始留意曹操路過琴房的時辰，大多是辰時剛過，他去書房的路上會經(jīng)過桂樹。
她便算準(zhǔn)了時間，在他快到時故意撥響《雉朝飛》的調(diào)子，指尖卻緊張得發(fā)僵，總彈錯音，
把“雄雉于飛”彈成“雌雉于飛”，她暗罵自己笨，像小時候?qū)W寫字總寫錯筆畫。
有次他真的停在了琴房外，她聽見腳步聲頓住，心提到了嗓子眼，
手里的弦“嘣”地斷了一根，嚇得她差點鉆進(jìn)桌子底，桌子是榆木的，邊角磕過她的膝蓋，
留下塊青印。他卻沒進(jìn)來，腳步聲又響起來，漸漸遠(yuǎn)了，
她聽見他跟隨從說“明日攻打黎陽的糧草，再備足三日的——冬日路滑，別讓士兵凍著了”。
原來他也不是只有冷硬，像冬日里偶爾露出的太陽，雖然短暫，卻能暖一暖手。
她還發(fā)現(xiàn)他看軍報時愛用硯臺邊的墨錠，那墨錠磨得只剩小半截，邊角都圓了，
上面還有個牙印——后來才知道，是他年輕時苦讀，餓極了咬的，劉媽從老太監(jiān)那聽來的，
說“丞相年輕時可苦了，連墨錠都啃”。她便托劉媽買了塊新的徽墨，
墨錠上刻著“文房”二字，她用細(xì)布擦了又擦，直到字痕發(fā)亮，像星星。
趁他去議事廳的空檔，悄悄溜進(jìn)書房換上——書房里的書堆得像座山，
《孫子兵法》攤在案上，頁腳卷了邊，上面有他用朱砂畫的圈，圈住“兵貴勝，不貴久”，
旁邊還有小字批注：“然久戰(zhàn)傷民，需慎之?！弊謱懙蒙n勁，像他的人，帶著股力量。
她剛把新墨錠放下，就聽見腳步聲，嚇得躲在書架后，書架上的書倒了一本，砸在腳背上，
疼得她差點叫出聲，書是《春秋》，封面寫著“建安三年購于洛陽”。看見曹操進(jìn)來，
拿起新墨錠看了看，皺眉遞給隨從：“誰換的？拿下去，我用慣了舊的——舊的順手。
”隨從接過墨錠時，她看見那舊墨錠上的牙印，在陽光下泛著淺黃，像塊老骨頭。
那年上元節(jié)，她抱著琴去前院赴宴，路過梅林時聽見說話聲。月色落在梅枝上，
把花瓣照得半透明，像撒了層霜，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閃著亮，像碎銀。
卞夫人穿著月白錦襖，領(lǐng)口滾著白狐毛，是去年北狄進(jìn)貢的，毛軟得像云，
摸上去能陷進(jìn)半個指節(jié)，劉媽摸過一次，回來念叨了三天，說“這輩子沒摸過這么軟的毛”。
她正把一件玄色狐裘往曹操肩上披，輕聲說“夜里風(fēng)大，仔細(xì)著涼，
前幾日太醫(yī)還說您得避寒”。曹操低頭替她攏了攏鬢邊的碎發(fā)，指尖碰到她耳垂時，
卞夫人笑了，眼角的細(xì)紋里盛著暖意，像融了的雪水?！柏航袢毡沉恕缎⊙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