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年深處
溫哥華法庭的防彈玻璃映出任正非的臉。透過冰冷屏障，女兒孟晚舟腳踝上那圈幽微的電子鐐銬冷光，像針尖刺入他的瞳孔。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手機屏幕——此時正震動起來，顯示“海思何庭波”。他的手指懸停在接聽鍵上，微微顫抖。剎那間，溫哥華法庭的冰冷場景碎裂消隱，潮水般涌來的記憶將他拖回三十余年前那個同樣潮濕而沉重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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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深圳南油新村那間簡陋辦公室，漏雨的屋頂?shù)未鹱黜?，水珠落在塑料桶里，敲打著他焦灼的心。這間租來的狹小空間，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和汗水的氣息。他剛被單位除名，婚姻破碎，負債累累，懷里僅有的兩萬一千元人民幣滾燙沉重，幾乎要灼穿他單薄的衣服。
“任總，真干交換機？”唯一的合伙人李一男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懷疑。
任正非沒立即回答，目光久久停留在墻上那幅斑駁的中國地圖上。他手指掠過那些密集的城市節(jié)點，最終停在通向一片空白的西部疆域，仿佛能觸摸到那片沉寂土地下澎湃的渴望?！安皇歉?，”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如鋼鐵撞擊，“是活下去！是讓中國的聲音，能自己傳出去！”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雨幕，瞬間照亮了他眼中燃燒的火焰，也照亮了桌上那個簡陋的玻璃糖罐——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剩幾粒沾著濕氣的砂糖晶體，孤零零地貼在罐壁上。
創(chuàng)業(yè)維艱。最初的代銷，步履蹣跚。一次，他親自押送一批設備去偏遠縣城，車陷泥濘。深夜，荒山野嶺，寒風刺骨。司機絕望地蹲在車邊。任正非脫下外套墊在車輪下，赤膊跳進冰冷刺骨的泥漿里，肩頂手推，喉頭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汗水、泥水和著寒氣浸透骨髓，當車輪終于掙脫泥沼的那一刻，他癱倒在泥地里，仰望漆黑無星的天空，肺里像拉扯的風箱。那晚，他病倒了，持續(xù)高燒不退，昏沉中囈語不斷：“線…線路…不能斷…聲音…要通……”病榻上輾轉反側，他眼前始終晃動著一張張模糊的臉：那些在縣城郵局漫長隊伍里等待的鄉(xiāng)親，他們眼中對遠方聲音的渴望，成了刻入他骨髓的執(zhí)念。
“搞研發(fā)！”病愈不久，任正非做出了這個幾乎讓僅有的幾個追隨者崩潰的決定。他將那兩萬一千元，連同借來的所有錢，孤注一擲地投入一個無底洞。簡陋的實驗室里，昏暗的燈光下，電路板、焊錫、示波器的線條是他世界的全部。他親自守在實驗室，和年輕的工程師們一起熬過無數(shù)個通宵。錢像水一樣流走，最困難時，連續(xù)數(shù)月發(fā)不出工資。他記得有個沉默寡言的工程師，連續(xù)吃了兩個月的方便面，最后胃出血被抬進醫(yī)院。任正非守在病床邊，握著那只因長期焊接而布滿灼痕的手，喉嚨哽咽：“兄弟，對不住…”工程師虛弱地搖搖頭，指著床頭一張女兒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笑得燦爛。任正非別過臉，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轉機，出現(xiàn)在那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夏天午后。第一臺自主研發(fā)的軍用交換機——JK1000，終于完成了最后的測試。當指示燈穩(wěn)定亮起，聽筒里傳來清晰穩(wěn)定的撥號音時，狹小的實驗室里死一般寂靜，沒有歡呼，只有示波器屏幕上跳動的綠色曲線。幾個年輕的工程師，臉上掛著油汗，有的趴在堆滿電路板的工作臺上，竟已沉沉睡去，只有胸膛微微起伏。任正非獨自站在機器前，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外殼，像撫摸初生的嬰兒。他緩緩走到窗邊，外面是深圳喧囂的工地，巨大的打樁聲轟鳴著。他背對著沉睡的伙伴，肩膀無法抑制地微微聳動。窗臺上，那個空了的玻璃糖罐，不知何時被洗凈了，里面靜靜躺著一顆小小的螺絲釘，反射著窗外工地上探照燈刺眼的光芒。
九十年代末，華為的擴張遭遇了國際巨頭的殘酷圍剿。一份來自對手內(nèi)部的絕密文件被匿名送到任正非案頭，上面赫然寫著：“不惜一切代價，絞殺Huawei?！辈痪?，一場精心策劃的知識產(chǎn)權訴訟風暴席卷而來。巨大的壓力下，公司內(nèi)部人心浮動。
一次高層會議上，氣氛凝重得如同鐵塊。有人提出質(zhì)疑：“任總，我們是不是該收縮？避其鋒芒？”任正非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一張張或焦慮或猶疑的臉。他拿起粉筆，轉身在背后的黑板上重重寫下兩個字：“**活法**！”粉筆折斷，發(fā)出刺耳的脆響。他指著那兩個字，聲音低沉卻震得人耳膜發(fā)顫：“被碾死，是死法！沖出去，才是活法！跪著生，不如站著死！”會議室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茶杯彈跳起來，水漬洇濕了那份寫著“絞殺”的絕密文件。窗外，一場暴雨傾盆而下，猛烈地沖刷著玻璃幕墻。
突圍的號角吹響。任正非親自掛帥，帶領年輕的“鐵軍”奔赴海外。在俄羅斯，他們遭遇零下四十度的酷寒和刻骨的歧視。連續(xù)數(shù)月顆粒無收。一個風雪肆虐的深夜，負責俄羅斯市場的負責人，一個魁梧的東北漢子，在長途電話里聲音嘶啞，幾乎帶著哭腔：“任總，太難了！真的扛不住了！”電話這頭，任正非沉默良久。窗外，深圳的夜空同樣陰沉。他緩緩開口，聲音穿過萬里風雪：“還記得那年，車陷在泥里嗎？肩膀頂住，別松勁！春天，總會來的。” 他頓了頓，仿佛在積蓄力量，“我明天就飛過來，和你們一起，蹲在雪地里等春天！” 電話那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幾周后，俄羅斯的第一單合同艱難拿下，金額微不足道，卻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極夜。
更大的危機，如同潛伏的冰山，在2018年浮出猙獰一角。孟晚舟在加拿大被無理扣押的消息傳來時，任正非正在主持一個關于5G技術路徑的戰(zhàn)略會議。秘書臉色慘白地推門進來，將平板電腦遞到他面前。會議室瞬間陷入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盯著屏幕上女兒戴著電子腳鐐的照片，時間仿佛凝固了。他的手指死死摳住桌沿，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那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他揮了揮手，聲音竟出奇地平穩(wěn)，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皶h繼續(xù)。5G，關系下一個時代的話語權，不能停?！?屏幕上，孟晚舟沉靜的面容，成了背景里一道無聲的裂痕。
緊接著，一紙“實體清單”如黑色巨網(wǎng)當頭罩下。所有關鍵芯片和技術供應瞬間被切斷。整個公司仿佛被投入冰窟。深夜，任正非獨自一人走進巨大的研發(fā)中心。往日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開放式辦公區(qū)，此刻空蕩得令人心悸，只有幾盞應急燈投下長長的、孤獨的影子。死寂中，只有服務器集群低沉的嗡鳴在巨大空間里回蕩，如同沉重的嘆息。他慢慢踱步，指尖滑過一張張冰冷的、空置的辦公桌，最終停在實驗室深處一扇厚重的防輻射玻璃門前。玻璃映出他疲憊而蒼老的身影，更深處，是一排排被防塵罩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精密儀器，像沉默的墓碑。他久久佇立，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突然，他直起身，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消防警報盒上！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死寂，紅光瘋狂旋轉閃爍，照亮了他布滿血絲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這警報，不是災難的哀鳴，而是沖鋒的號角！
“備胎，一夜轉正！” 海思總裁何庭波那封早已準備好的公開信，如同沉寂火山噴發(fā)出的第一塊熔巖。無數(shù)個燈火通明的實驗室里，那些曾被貼上“備胎”標簽的圖紙、芯片設計、軟件代碼，從塵封的保險柜和加密服務器深處洶涌而出。一場人類科技史上罕見的技術總動員開始了。年輕工程師們眼窩深陷，通宵達旦，咖啡杯堆積如山，鍵盤敲擊聲匯成一片永不停歇的暴雨。任正非的身影出現(xiàn)在各個攻堅團隊中。在一個關鍵射頻芯片的測試實驗室，凌晨三點，連續(xù)三次流片失敗的報告讓空氣凝固。他拿起一片在顯微鏡下能看到細微瑕疵的晶圓，對著疲憊不堪的團隊，聲音沙啞卻清晰：“看見這紋路了嗎？像不像當年我陷在泥里的車轍？頂過去，輪子下面是路，是光！” 他把那片“失敗”的晶圓鄭重地放在負責人手心。
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后，第一顆完全由華為設計、國內(nèi)代工生產(chǎn)的7納米關鍵芯片在極限條件下點亮成功！測試臺前，示波器屏幕上那穩(wěn)定躍動的波形，如同新生的脈搏。那一刻，沒有歡呼，沒有掌聲。負責測試的女工程師，臉上還帶著油彩般的疲憊，只是慢慢摘下眼鏡，用手背狠狠抹去洶涌而出的淚水，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任正非站在人群稍后的陰影里，看著那穩(wěn)定跳動的綠色信號，看著那個無聲哭泣的女工程師，看著周圍一張張年輕卻刻滿風霜的臉。他緩緩轉過身，走向窗邊。窗外，晨曦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層，將第一縷微光投射在玻璃上。他伸出手指，在那布滿水汽的玻璃上，緩慢而堅定地寫下兩個字：活著。水珠順著筆畫蜿蜒流下，像淚痕，更像倔強生長的藤蔓。
他再次獨自走向那扇實驗室深處的防輻射玻璃門。警報的紅光早已停歇，只有儀器運行的指示燈在幽暗中規(guī)律地明滅，如同星辰。他停下腳步。玻璃門光潔如鏡，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不再僅僅是那個疲憊的老人。門上映出他身后無垠的幽暗空間，更深遠地映照出窗外初升的太陽，以及更遠處城市蘇醒的璀璨燈火。無數(shù)微小的光點，仿佛宇宙深處的星辰，在這扇隔絕生死的玻璃上交相輝映。他抬起手，沒有去推那扇門，而是將一張小小的黃色便簽紙，輕輕貼在冰冷的玻璃中央。紙上是他遒勁有力的字跡：
＞ **活著，是為了給世界帶來光。**
他凝視著玻璃深處那些跳躍的指示燈，那些屬于未來的星辰，那些被這扇門、被無形的壁壘隔絕卻又頑強存在的星辰。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千鈞之力，在寂靜中清晰回蕩：
“玻璃做的翅膀，也能飛越光年?！?/p>
玻璃深處，那些代表光通信傳輸速率的微小指示燈，正以超越人類視覺極限的頻率，無聲地、瘋狂地閃爍，將這條信念，連同無數(shù)掙扎與渴望的聲音，編碼成光，射向浩瀚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全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