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仙那天，師父墮了魔。他眉間滴血的魔印，是用我初戀的心頭血染紅的。后來我才知道，
師父屠盡三座仙門，只為爬上尸山來救我。而那個抓我當(dāng)俘虜?shù)你y發(fā)魔君，
曾是我拜過天地的丈夫。前世他嫌我老丑，今生他為我剜心。
師父死死攥住我的腳踝：“用二兩銀子買下你這條仙魂，真他娘的值了。
”他撞上我凝出的冰刃時，血濺在我的仙印上。從此每個深夜，我都用那柄冰刀剮蹭額間。
那里刻著兩道魔痕，一道是他的，另一道，也是他的。01石壁冰冷，滲著水珠。
空氣里有鐵銹和腐爛的味道。我蜷在角落，鋪著發(fā)霉的稻草。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厲害。
手腳上的鐵鏈很沉，在黑暗里閃著光。石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聲音很大。我渾身一抖。
是他來了。腳步聲很穩(wěn)，帶著掌控一切的隨意。火堆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
投下晃動的影子。他停在我面前幾步遠(yuǎn)，陰影罩住我。一張青銅面具遮住了他的臉，
只露出冷硬的下巴和一雙比這地牢還黑的眼睛。
面具上刻著猙獰的鬼臉和暗紅色的、像血一樣的東西，正順著獠牙往下滴。
“嗒…嗒…”砸在地上，可每一下就像是敲在我心上。我強迫自己抬頭，對上那雙眼睛，
身體卻忍不住發(fā)抖?！俺缘簟！币粋€聲音從面具后面?zhèn)鱽恚瑳]有情緒。他隨手一扔。
一團(tuán)荷葉包著的東西，“噗”地落在我腳邊的泥里。荷葉散開，露出半只血淋淋的兔子內(nèi)臟。
溫?zé)岬男葰馍㈤_，我胃里一陣翻騰。火光照著他。穿著深色袍子，上面有暗紫色的紋路在動。
寬大的袖子無風(fēng)自動。最刺眼的，是他額頭上那一點血紅的印記——魔印。
和師父以前教我的仙印完全不同。除了這魔印和面具，他露出的皮膚很白，下巴線條干凈，
身姿挺拔，甚至有點清冷的感覺，像天上的仙人?！皦櫮У碾s碎！
”恐懼和憤怒燒掉了我的理智。我抬腳，用盡全力踹向那團(tuán)兔肉。它滾開，
“咚”地撞在遠(yuǎn)處的石壁上，留下一條污痕?！拔?guī)煾盖逍勺鸱o邊！
他一定會把你碎尸萬段！”我啞著嗓子吼，好像這樣能趕走害怕。
面具后的嘴角似乎極輕地動了一下，像是嘲笑。他沒生氣，走到火堆旁坐下。火上烤著東西，
油滴在火上滋滋響，肉香死死勾住我空了的胃。他伸出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直接撕下一條烤得焦黃的雞腿。動作很優(yōu)雅，不像在魔窟吃東西。他好像沒聽見我的威脅，
輕飄飄地開口：“清玄？”他低聲笑了笑，那笑聲讓人發(fā)冷。“呵……你的好師父，他為你，
殺瘋了?！彼Я艘豢陔u腿，慢慢嚼，像在品味道，也像在品我的恐慌?！叭砷T，
三百七十二個人，老的少的，一個沒留?！彼Ａ艘幌?，抬起眼看我。
“血把登仙臺的臺階都染紅了。尸體，一層疊一層，像搭梯子，就為了堆得夠高，夠快，
讓他能進(jìn)來救你？真是情深意重的好師父，你說呢？”冰冷的絕望瞬間纏住了我的心。
三座仙門？屠戮？尸體壘梯？“不、不可能！你撒謊！師父他……”我渾身發(fā)冷，
話都說不利索。心里卻有個聲音在尖叫：這可能是真的！就在這時，“轟隆??！
”一股帶著血腥雨氣的山風(fēng)，像巨錘一樣狠狠撞開了半掩的石門，門發(fā)出呻吟聲。
這風(fēng)不僅帶來了濕氣，還帶來了一個飽含瘋狂和暴虐的嘶吼。那聲音沖進(jìn)來，
灌滿了整個地牢：“阿霓！把阿霓還給我??！”是師父的聲音！
但絕不是記憶里那個溫和的師父！這吼聲扭曲，嘶啞，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憤怒！
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恐懼在我胸口碰撞！師父真的來了！可是……他的聲音……“聽聽！
”云燼猛地動了！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我眼前一黑。一只鐵鉗般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
那股可怕的力量，瞬間把我上半身死死按倒在地！我的臉狠狠砸在冰冷潮濕的地上。
污泥、爛草屑甚至冰涼的血污涌進(jìn)我的口鼻，嗆得我咳起來。卻因為脖子被掐住發(fā)不出聲。
他高大的身體壓著我，冰冷的青銅面具幾乎貼在我額頭上。那兩點深不見底的眼睛，
清楚地映出我此刻滿身泥污、涕淚橫流、因窒息而憋得通紅的臉。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伴著脖子上的壓力，一字一句砸進(jìn)我腦子里：“聽聽，
我的小仙奴，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師父……看清了嗎？”扼住我脖子的手指收緊。
“他為了你，早就不是仙了……他比我，瘋得更徹底。”地底的寒氣順著冰冷的泥漿，
爬上我的脊背。在窒息和污穢里，在師父那還在地牢里回蕩的癲狂嘶吼中。
我那顆相信師父的心，跟著被碾入泥污的臉，一寸寸，沉了下去。石門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聲，
地牢死寂。云燼松開手，任由我癱在泥地里嗆咳。他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
像是上面沾了什么臟東西，他慢條斯理地在道袍上蹭了蹭?！跋牖蠲透稀?/p>
”他丟下這句話，身上的黑袍在石壁幽暗的光里拖過去，像條滑進(jìn)深淵的蛇。
02我成了云燼的向?qū)?。這大概是三界最憋屈的差事。他能瞬間千里，
卻非要一步一步用腳走。我們向東，穿過鬼哭林，蹚過腐骨沼澤。我腳上的血泡爛了又長，
身后好像永遠(yuǎn)響著師父狂亂的嘶吼。第七天黃昏，我們到了凡人地界的歇馬鎮(zhèn)。
灰墻黑瓦間飄著炊煙飯香，小孩在青石板上滾鐵環(huán)。我深吸一口氣，
人間的煙火氣是活著的證明，而我身后跟著一個催命鬼。饑餓最終壓倒了恐懼。
我用最后幾枚在地牢角落摳出的銅板，指使這魔頭去買饅頭?！耙晃腻X兩個…記得找零。
”我盯著他叮囑。云燼攥著三枚銅板，走進(jìn)人群。他太高了，紺色暗紋袍子在人群里很扎眼。
銀發(fā)用樹枝隨意綰起，垂下的幾縷掃過脖子。路人紛紛看他，懼怕他眉間的血梅魔印，
又被他那張臉吸引。我蹲在巷口焦灼地等。日頭西斜時，巷口突然炸開吼聲：“抓賊！
快抓住那個偷饅頭的魔崽子！”人群嘩地分開，云燼狼狽地抱著一大包饅頭朝我沖過來！
攤主抄著一人高的搟面杖追在后面。揚起的面粉混著云燼的銀發(fā)亂飛。“廢物！
”我眼前一黑，連滾帶爬迎上去。他像陣風(fēng)卷過我身邊，把那包饅頭砸進(jìn)我懷里。
后面飛來的爛柿子“噗”地砸在墻上，濺了我滿頭黃汁?！百r錢！”攤主眼睛發(fā)紅，
搟面杖杵到眼前。我抖著手摸遍全身，那三文錢早給了這掃把星！指尖突然碰到一個東西，
是云燼那柄從不離身的烏木匕首！鞘上刻著猙獰的饕餮紋，
和我前世幻象里婦人剖心用的刀柄一樣！我扯下匕首砸過去：“夠不夠？！
”攤主被這兇器嚇住，罵罵咧咧撿起退開。巷子里靜下來，只剩我粗重的喘息。
我抓起一把饅頭狠狠砸向云燼！“你到底是怎么成的魔？！”我聲音嘶啞，
“廢物到連買個饅頭都能惹禍？！”云燼沒躲，白饅頭砸中他胸口，滾落在地。他靜靜看我，
眼底翻涌不明情緒，銀發(fā)遮住他半張臉?？萑~打著旋兒被風(fēng)吹進(jìn)巷子，
刮過斑駁磚墻上凝固的污跡。毫無預(yù)兆地，他一把拽過我的手腕。天旋地轉(zhuǎn)，
我后背狠狠撞上冰冷堅硬的磚墻！劇痛竄上脊椎，我痛呼出聲。他單手撐著墻，
把我困在他和墻壁之間。枯黃的葉子卷過他抬起的指尖。幾點幽紫的光在他指間閃動，
拉扯我的神智。一幅畫面撞進(jìn)腦子：下著細(xì)雨的斷魂橋頭。一個佝僂的白發(fā)老婦蜷在橋墩下。
她的手指凍得青紫破裂，渾濁的老眼死盯著橋上走過的白衣少年。她掙扎起身，
撲過去抓住少年的衣擺。少年皺眉彈指，幾枚銅錢叮當(dāng)滾落老婦腳邊。
老婦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少年衣袖，眼淚混著泥水流淌。
“云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少年眼底掠過厭棄，
廣袖像趕蒼蠅一樣甩開她：“瘋婆子，滾開?！被孟笈で?。
一個穿月白蘭紋道袍、眉目溫潤的少年——清玄，撐著油紙傘停在老婦面前。他笑著俯身，
替她拂去肩上落葉。嘴唇開合，清泉般溫和的聲音吐出淬毒的話語：“老得皮都皺了，嘖嘖，
難怪他嫌惡?！鄙倌昵逍讣恻c在她枯敗的額頭，笑如春風(fēng)?！叭フ宜氖艂€二八少女，
生剜其心，吞其心血，便可青春永駐?！被孟笏榱眩?/p>
碎片里全是血泊中少女們空洞的眼睛、被剖開的尸身！那老婦握著滴血的刀，
站在滿地尸體中。白發(fā)轉(zhuǎn)黑，松弛的臉皮繃緊。而那重獲青春的樣貌，竟是我前世的臉！
“看見了嗎？”云燼森冷的聲音把我拽回現(xiàn)實。
“你念念不忘的好師父清玄…”他染血的手指幾乎戳進(jìn)我眼睛?！霸谖艺业剿那耙豢?，
用這把刀，斷了你我的輪回！”他猛地抽出我腰間那柄饕餮匕首！“錚！
”刀出鞘的聲音尖利，閃著寒光的刀面像鏡子，映出我慘白的臉?！八俏野葸^天地的妻。
”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血紅?！扒逍λ龎櫮?！再逼我親手，
把刀…”他用刀尖緩緩劃過自己胸口，衣服裂開?！巴边M(jìn)她心口。”03我大病一場。
高燒昏迷三天，前世慘死的記憶碎片和師父溫潤含笑的臉攪在一起。
云燼竟肯用魔力替我驅(qū)散病痛。清醒那夜，我躺在破廟草堆上。
看著火堆旁閉目調(diào)息的銀發(fā)魔君，我第一次沒想逃跑。我需要錢，也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
“帶我去最大的城鎮(zhèn)。”云燼帶我進(jìn)了三河城。南北通衢，很繁華。
我在最熱鬧的十字街口掃開落葉，鋪開一張半舊的黃麻布。
又從云燼腰間抽出他那柄嚇人的寬背魔劍?！翱粗?。”我對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修仙我不行，裝神弄鬼……我在行?！蔽宜Φ羝茽€外衫，
露出里面一件不知哪撿的破舊道袍。跳上麻布，舉著那柄猙獰魔劍當(dāng)法器，腳踏七星步，
口中念念有詞：“天罡正法！邪祟退散！”長劍亂劈空氣，我一個翻身落地。
“噗”地吐出早含在嘴里的雞血，猩紅粘稠濺在麻布上，四周人群驚住。我劍尖染血，
在布上刷刷寫下歪扭的鎮(zhèn)字，扯開喉嚨喊：“擋煞除妖！十文兩張！買二送一！
”我反手一指安靜坐在布后的云燼：“看見沒？太虛真人座下關(guān)門弟子，清源妙道真君轉(zhuǎn)世！
畫一張符耗百年道行！十文錢買個真君保佑，天上掉餡餅了！”人群安靜了幾秒。
云燼穿著我從估衣鋪花三銅板買的粗布白道袍，挺拔的身姿撐出清逸。微蹙的眉透著疏離，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側(cè)臉帥的像神像?！盎钌裣娠@靈了！”人潮瞬間涌來！
脂粉香混著汗酸味撲面。我收錢收到手軟，叫賣聲被淹沒：“真君！求張子孫符！
”“我要辟邪的！家里老豬不下崽兒！”一個穿金線羅裙、滿頭珠翠的胖大嬸，
拎著四五十個紅繩串的銅錢砸我懷里：“全買了！”她捏著一張剛畫好的符，
直勾勾盯著云燼的臉，口水快從嘴角流下：“小道長有婚配嗎？
我侄女……”我掂著沉甸甸的銅錢串，瞟了眼端坐著對周圍毫無反應(yīng)的云燼。
喉頭涌上一絲殘酷的快意：“省省吧嬸子！”我一把攬過銅錢塞進(jìn)褡褳，咧嘴笑。
“別惦記了！這位早心有所屬……”話音未落。云燼陡然暴起！寬袖翻卷，
整張麻布連同符紙、筆墨被他狂暴掀飛！東西劈頭蓋臉砸向人群！驚叫哭喊中，
一道烈焰纏繞的槍影撕破紙屑，擦過我鬢角?！班坂停 崩锎檀┭獾膼烅戀N著耳朵炸開！
滾燙粘稠的液體濺了我半邊臉！我木然轉(zhuǎn)頭，一只被赤紅火焰包裹的槍頭深深刺入我身側(cè)。
槍尖串著一只被火燒著、還在抽搐的血淋淋斷手！那手上戴了個碧玉扳指。
應(yīng)該是人群里某個倒霉鬼的。紙灰血雨里，一個身影拄著烈焰長槍，踏著殘肢斷臂走近。
血污浸透的月白道袍下擺，粘稠的液體滴落在石板。碎裂的束冠下，散亂垂下的頭發(fā)遮著臉，
只露出一雙眼睛。曾經(jīng)溫潤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翻涌著焚盡世界的癲狂！他死死鎖住我，
喉嚨里擠出沙啞的嘶吼：“骯臟魔物！也敢碰我徒兒！”04集市的血腥味還殘存在鼻子里，
云燼已提著虛脫的我走進(jìn)荒野。清玄那雙血紅的眼睛，在我腦子里翻轉(zhuǎn)個不停。
我曾引以為傲的師父，竟成了修羅。
而身邊這眉染血梅的銀發(fā)魔君……他包袱里有半袋沾灰的硬饅頭，指尖有護(hù)我的微弱魔息。
“走穩(wěn)些?！痹茽a伸手托住我被石頭絆得踉蹌的胳膊。他的體溫隔著粗布傳來。
我甩開他的手。恨誰？又該信誰？這念頭死死糾纏不休?！叭ビ窬┥綆p。
”云燼望北邊層云深處，銀發(fā)被風(fēng)吹亂，“那里離天最近。”玉京山是人間界脊，
傳說凡人踏上，伸手可觸天門。爬山是場酷刑。怪石嶙峋，冰雪陡坡能吞腳印，
每一步都像踩刀尖。草鞋磨穿了，血嵌在凍裂的皮膚里，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