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歷來是太后居所,飛檐巍峨大氣,內(nèi)里屏風擺件無一不精,堆疊出這貴氣威嚴,空氣中又彌漫淡淡檀香,讓人頓生肅靜之感。宜修卻是知道自己的好姑母還在跟皇上慪氣,不然這布置還要奢靡?guī)追?,這人吶,誰愿意藏著揚眉吐氣之快呢!
“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宜修姿態(tài)放的低,禮行的那叫一個干凈利落,聲音端莊大氣,好叫她挑不出一點錯來。
“青櫻給太后娘娘請安,愿太后福澤綿延,祥康萬年”青櫻是第一次近距離見這位傳奇人物,三跪九拜,行了大禮,暗地里打量起來:昔日的德妃,如今的太后,周身的氣度已截然不同。從前在妃位上,她尚需以柔婉恭順之態(tài)周旋于六宮,而今端坐慈寧宮正殿,眉目間沉淀著歲月磨礪出的威儀,不怒自生寒。 烏發(fā)梳成高聳的凌云髻,正中壓著一支九鳳銜珠金步搖,鳳口垂下的東珠隨動作輕晃,每一顆都泛著沉靜的華光。兩側(cè)簪著點翠祥云壓鬢,發(fā)間再無多余飾物,卻更顯雍容天成。 眉染遠山黛,尾端微微上揚,勾勒出幾分凌厲;眉尾用螺子黛細細描長,眸光沉靜時如古井無波,抬眼時卻似寒刃出鞘。唇上點著朱砂色的口脂,唇角天然微垂,不笑時透出幾分肅穆的疏離感。身穿絳紫色團福紋常服,衣料上暗繡萬壽字,光影間流光隱現(xiàn)。 左手無名指與小指戴著三寸長的鎏金護甲,甲面鏤空雕著纏枝蓮紋,顯得手指修長。
“好好好,都快快起來,竹息,給皇后賜座?!碧蠖说暮吞@可親,此刻看起來倒是一位佛面佛心的貴氣老夫人。
“謝太后!”宜修青櫻又是一拜。宜修剛坐下青櫻就被叫去太后跟前,細細詢問宮里住著是否習慣等,又是賞下小孩喜歡的頭花珠子等不提。
“青櫻謝太后娘娘厚愛,平日里只見了菩薩雕像,今日大佛保佑,憐我一場,竟見到了真正的菩薩,正是太后娘娘您呢。”青櫻提起精神應(yīng)付,一陣打諢賣癡,哄的太后笑聲連連。
“宮里孩童少,鮮少見這般嘴甜的格格,宜修,看來哀家將她留宮住幾日,倒是對極!”
“姑母高瞻遠矚,遠見卓識,臣妾等本就不及,今日青櫻來對比,倒顯得咱們平日不夠盡心!”
“皇后竟也打趣哀家,該罰,該罰,就罰你常帶青櫻來慈寧宮,也叫后宮熱鬧一些?!边@話說的只聽聽罷了,要是想熱鬧,那欣貴人的大公主如今卻在擷芳殿無人問津,養(yǎng)在膝下豈不更好?
“謝姑母!”“謝太后娘娘!”又是一番謝恩自是不提。太后見青櫻進退有度,機靈伶俐,心里盤算起來:烏雅氏如今越來越不成樣子,族里未見青年才俊,教養(yǎng)格格上也差強人意,自己苦苦等這幾年才算有那么一個勉強合眼的。烏拉那拉近幾年卻漸成氣候。此次選秀如果自己只舉薦烏雅氏,烏拉那拉氏那邊也不好厚此薄彼,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可不能留下話頭,不如將青櫻抬舉起來,以后稍作手段,將青櫻嫁進烏雅氏,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計上心來。
“哀家初見青櫻,甚是喜愛,本想留你在宮陪陪姑瑪麼,卻不忍你額涅牽腸掛肚,不如哀家今日賜你二字并轎輦一抬,如何?”
“皇額娘恩賜,只是不知哪二字?”宜修心中頓生警惕,要知道太后與她的結(jié)早在純元進府時便有了,弘暉的早逝更是讓她無法原諒,如果當初沒有姑母當時的推波助瀾,怎么會讓純元進府!今日此舉,怕是不安好心,只是不知太后為何突然如此,總不能真是與青櫻有緣分?
“流華美顏如玉華,懿節(jié)德行似月朗,如懿二字如何?”
“自是妙極,如懿,還不來謝恩?”宜修一聽亦覺不俗,一時也難知青櫻這樣小太后竟是那般打算,只得作罷,隨即附和起來。
“如懿謝太后娘娘賞賜,定會時時約行束為,德之省之,萬不敢負娘娘一片心意。”如懿二字鉆入青櫻兩耳,早把她七魂六魄激的飄蕩起來,內(nèi)心深處幾分絕望幾分驚慌幾分迷茫,差點把她幾十年的定力用盡,只本能應(yīng)付,好在外人看來以為高興所致。如此混混沌沌飄飄然回到坤寧宮,交代嚴嬤嬤約束好云初,不可有紕漏云云,又恐太后覺察出烏拉那拉氏不夠感恩戴德之心,交代云初請剪秋姑姑示下,宮內(nèi)上下分發(fā)賞銀吃食,宮外烏拉那拉府上下敲打約束子弟,才敢作罷去歇息一番。只是一時驚一時喜倒惹的青櫻做起夢來:
迷蒙中,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站在一間陳設(shè)華美卻透著凄涼的宮殿內(nèi)。正前方的鳳座上,端坐著一位身著素色宮裝的女子。
“你來了?!迸犹ь^,露出一張與青櫻七分相似卻憔悴不堪的臉。
青櫻倒吸一口涼氣——那是她自己,是經(jīng)歷了廢后喪子之痛的她!
“這是何處?你...我是誰?”青櫻聲音發(fā)顫。
“這是你我夢境相接之處?!蔽磥淼那鄼丫従徠鹕?,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猙獰的疤痕,“我是你,失去弘歷、失去永基后的烏拉那拉氏?!?/p>
青櫻踉蹌后退,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未來的自己眼中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讓她窒息。
“為何讓我看到這些?我還是變成了如懿,我還是不能改變是不是?”青櫻難以接受。
“因為你沒有明白重生的意義?!蔽磥淼那鄼岩粨]手,四周突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她初入宮時與弘歷的甜蜜時光,高晞月步步緊逼的陷害,富察皇后去世后她登上后位的榮耀,以及...永基在她懷中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慘景。
“住手!”青櫻捂住眼睛,“我不要看這些!”
“你必須面對!”未來的青櫻聲音陡然凌厲,“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單單一個賜名你怕什么?”
青櫻渾身發(fā)抖:“我能改變什么?那是皇權(quán),是命運!前世我斗不過高晞月,斗不過金玉妍,最后連弘歷的心都失去了...”
“愚蠢!”未來的青櫻厲聲打斷,“你擁有前世的記憶,知道每個人的真面目,知曉每件事的發(fā)展軌跡,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優(yōu)勢嗎?”
她走近青櫻,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看看我,看看你未來的樣子。你真的愿意重蹈覆轍,再次失去一切嗎?”
青櫻望向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里面盛滿了太多痛苦與悔恨。
“我...害怕...”青櫻哽咽道,“我怕即使重來一次,依然會失去弘歷的愛,依然保不住永基...”
未來的青櫻神色突然柔和下來:“傻丫頭,我今日入夢見你,不是為了讓你更加恐懼。”她輕輕擁抱住年輕的自己,“重生是上天給你彌補遺憾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糾正自己的錯誤?!?/p>
青櫻在這個擁抱中顫抖著,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終于找到了港灣。
“記住,”未來的青櫻在她耳邊輕語,“這一世,好好扶起烏拉那拉一族,培養(yǎng)自己的羽翼,提防后宮眾人,最重要的是...”她頓了頓,“永遠不要將弘歷當作你生命的全部?!?/p>
青櫻抬起頭:“那我該如何做?”
“用你的智慧?!蔽磥淼那鄼盐⑿?,“你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座紫禁城的游戲規(guī)則。弘歷愛你時,你是他心尖上的青櫻;當他厭倦時,你只是礙眼的烏拉那拉氏。這一世,學著在愛他之余,更愛你自己?!?/p>
夢境開始搖晃,未來的青櫻身影逐漸模糊。
“等等!”青櫻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告訴我,我的孩子們...我能救嗎?”
未來的青櫻眼中閃過一絲淚光:“用心觀察,提前防備。記住,孩子們不是天災(zāi),而是...”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煙消散。青櫻的心底聲音吶喊:“是什么?是人禍是不是,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