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軍壓境,守城將士僅余數(shù)百。 老將軍臨終前指著玄鳥大纛嘶吼:“旗在,魂在!
” 少年旗手李烽爬上城樓,將大纛死死捆在旗桿上。 突厥王子親率精銳攻城,
他獰笑道:“砍倒那面旗,他們就會崩潰!” 箭雨如蝗,
護(hù)衛(wèi)隊長趙莽用身體擋住射向李烽的箭矢。 當(dāng)旗桿被砍斷的瞬間,
趙莽竟將旗桿刺入自己胸膛,用尸骨撐起軍旗。 李烽看著滿地袍澤尸骸,突然放聲大笑。
他點燃了大纛,火焰映紅了整片天空。 殘存的士兵在火光中發(fā)起沖鋒,
突厥王子在潰逃中跌落馬背。 后來新帝登基,在灰燼里找到燒焦的玄鳥旗殘片。
他輕撫著殘片問:“何物能重逾千鈞?” 史官答:“一旗殘灰,可鎮(zhèn)山河。”寒,
刺骨的寒,像無數(shù)細(xì)密的針扎進(jìn)骨頭縫里。風(fēng)卷著雪粒,抽打在李烽麻木的臉上,
留下生疼的印子。他蜷縮在冰冷的雉堞下,每一次吸氣,喉嚨里都像塞滿了粗糲的沙石,
帶著濃重的鐵銹味。城下,是望不到邊的火海。突厥人的火把連成一片洶涌燃燒的赤潮,
翻滾著,咆哮著,將沉沉的夜幕燒出一個巨大、猙獰的破洞。那火光映在雪地上,流淌著,
像鋪開了一匹無邊無際、浸透了血的紅綢。嗚咽的風(fēng)聲里,突厥人狼嚎般的戰(zhàn)吼清晰可聞,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興奮和殘忍的渴望,一浪高過一浪地拍打著搖搖欲墜的城墻。
腳下的磚石在微微震顫,每一次沉悶的撞擊聲傳來,
都像是砸在守城士兵早已緊繃欲斷的心弦上,激得人五臟六腑都在抽搐?!绊斪?!
給老子頂??!”嘶啞的咆哮在不遠(yuǎn)處炸響,是隊正王胡子。
那聲音像是從撕裂的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腥氣。他手中的橫刀卷了刃,
刀身糊滿了黑紅粘稠的東西,每一次揮砍都沉重?zé)o比。他身邊,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幾個身影,
背靠著背,在狹窄的城頭甬道上苦苦支撐。他們的鎧甲殘破,布滿刀痕箭孔,
幾乎每個人都帶著傷。每一次格擋和反擊,動作都帶著明顯的遲滯,
粗重的喘息匯成一片絕望的哀鳴。腳下粘稠滑膩,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潑灑的油脂,
還是早已冷卻凝固的血漿。尸體,袍澤和敵人的,橫七豎八地堆積在城垛邊、甬道上,
在跳躍的火光下拖曳出扭曲怪誕的暗影。李烽猛地打了個寒噤,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桿沉重的長矛,冰冷的木桿似乎吸走了掌心最后一點溫度。
他只是一個新補進(jìn)來的旗手,連血都還沒真正見過幾次??謶窒癖涞奶俾?,
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甚至不敢去看城下那片沸騰的殺意之海。
“將軍!”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撕裂了城頭的喧囂。李烽猛地回頭。只見中軍將臺方向,
親兵們簇?fù)碇粋€人影,正踉蹌著退向那面矗立在最高處的玄鳥大纛。是安西節(jié)度使,
老將軍郭震!火光勾勒出他偉岸卻已顯出佝僂的輪廓。他身上的明光鎧多處碎裂,
一支粗長的狼牙箭深深沒入他的肩窩,箭尾的白羽兀自隨著他身體的搖晃而顫動。
鮮血正汩汩地從甲葉縫隙中涌出,順著他護(hù)臂的鱗甲滴落,
在冰冷的城磚上砸開一朵朵刺目的暗紅花。老將軍的臉色在火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灰敗,
嘴唇烏紫。他每吸一口氣,胸膛都劇烈起伏,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但他那雙眼睛,
依舊亮得驚人,像淬煉過的寒鐵,死死釘在頭頂那面獵獵翻飛的大纛上。“旗!
”郭震猛地抬起未受傷的右臂,枯瘦的手指戟指著頭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炸開的雷霆,蓋過了城下的喧囂,“旗在!魂在——!”“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隨著這聲耗盡生命的嘶吼狂噴而出,濺在他身前親兵的臉上,
也染紅了腳下冰冷的城磚。老將軍那凝聚著最后意志和全部力量的手臂,
如同被斬斷了繩索的船桅,頹然垂落。偉岸的身軀晃了晃,像一座轟然倒塌的山峰,
直挺挺地向后栽倒?!皩④姟?!”親兵們的哭嚎撕心裂肺。
一股滾燙的東西猛地沖上李烽的頭頂,瞬間驅(qū)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和牙齒的磕碰。
老將軍最后那聲“旗在!魂在!”的嘶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靈魂上。
那面玄鳥旗,那面代表著安西軍魂、代表著身后萬里疆土的旗幟,此刻不再是輕飄飄的織物,
而是驟然化作了千鈞重?fù)?dān),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年輕的肩頭。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
丟開了礙事的長矛,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雉堞下爬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朝著將臺中央那根高聳入云的旗桿沖去。腳下粘滑的血污讓他幾次趔趄,幾乎摔倒,
但他不管不顧,眼中只剩下那面在朔風(fēng)中狂舞咆哮的玄鳥旗。旗桿粗如兒臂,
是用堅韌的硬木制成,表面被無數(shù)次的手掌握持和風(fēng)吹雨打磨得光滑。李烽沖到近前,
毫不猶豫地將嘴里早已凍得麻木的布條狠狠吐在滿是血污的手掌上,用盡力氣搓了搓,
試圖找回一點知覺。然后他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了冰冷的旗桿,
粗糙的木紋摩擦著他凍僵的臉頰。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硝煙味道,
猛地向上躥去!風(fēng),凜冽如刀,撕扯著他的衣甲。腳下是地獄般的戰(zhàn)場,
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慘嚎聲混雜著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聲浪漩渦,沖擊著他攀爬的身體。他不敢低頭,
只憑著雙臂的力量和腿的蹬踹,一寸寸,一尺尺,艱難地向上挪動。每一次發(fā)力,
肩窩被突厥人刀背砸中的地方就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幾乎讓他脫手。
汗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雪水,流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痛。終于,他爬到了頂端,
雙腿緊緊絞住旗桿,將自己固定在狂風(fēng)的顛簸之中。腳下的一切瞬間渺小、混亂,
卻又無比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袍澤們在狹窄的城頭浴血搏殺,
不斷有人倒下;突厥人螞蟻般攀附著云梯涌上;遠(yuǎn)處,
突厥大軍黑壓壓的陣勢如同涌動的潮水,無邊無際。一股冰冷的絕望幾乎再次攫住他。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那面近在咫尺的玄鳥大纛。深青色的厚實錦緞,
邊緣鑲著代表威嚴(yán)的火焰紋,正中央,一只用金線繡成的巨大玄鳥,雙翼怒張,昂首向天,
仿佛隨時要破開這血腥的夜幕,翱翔而去。金線在下方火光的映照下,
流轉(zhuǎn)著一種不屈的、神圣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李烽猛地咬緊牙關(guān),牙齒深深陷入下唇,
腥咸的血味在口中彌漫。
他一把扯下腰間那卷用于捆綁輜重的、浸透了汗水和血污的堅韌皮索。
手因為寒冷和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手指幾乎不聽使喚。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將粗糲的皮索繞過旗桿,穿過固定大纛的巨大銅環(huán),一圈,又一圈,
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勒緊!打結(jié)!再勒緊!粗糙的皮索深深勒進(jìn)了他的掌心,磨破了皮肉,
血珠滲了出來,染紅了繩索和旗桿,但他渾然不覺。他像一頭發(fā)怒的幼獸,
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用盡生命的力量,
將大纛死死地、牢牢地捆縛在旗桿之上,仿佛要將自己的血肉也一并捆進(jìn)去!“嗷——!
”一聲更加狂暴、帶著異族腔調(diào)的咆哮從城下炸響,如同驚雷滾過戰(zhàn)場。
李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城下火海的核心,一匹神駿非凡的白色戰(zhàn)馬人立而起!馬背上,
一個身披華麗金狼紋飾皮袍的身影,在無數(shù)火把的簇?fù)硐?,如同從烈焰地獄中踏出的魔神。
他頭戴插著長長翎羽的金冠,面容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異常年輕,
卻又帶著草原猛禽般的桀驁與殘忍。正是突厥王子,阿史那咄苾!他手中鑲嵌寶石的彎刀,
直指城樓最高處那面在寒風(fēng)中傲然挺立的玄鳥大纛?!翱车顾?!
”阿史那咄苾的聲音被內(nèi)力催動,清晰地穿透震天的喊殺,帶著一種志在必得的獰笑,
“砍倒那面旗!這些唐狗……就會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崩潰!勇士們,給我上!
第一個登上城頭砍倒那旗的,賞萬金,封萬夫長!”重賞之下,突厥人的攻勢瞬間暴漲!
如同被澆上了滾油的烈火。數(shù)架最為堅固的云梯,被無數(shù)只粗壯的手臂和肩膀推動著,
轟然靠上了李烽所在的這段城墻!沉重的梯頭包鐵狠狠砸在城垛上,碎石飛濺。
兇悍的突厥武士口銜彎刀,手腳并用,像猿猴一樣向上瘋狂攀爬,
眼神狂熱地盯著那面近在咫尺的大纛?!白o(hù)旗!護(hù)住旗桿!
”護(hù)衛(wèi)隊長趙莽炸雷般的吼聲在李烽腳下響起。趙莽如同一尊移動的鐵塔,
率領(lǐng)著最后二十幾名傷痕累累的護(hù)衛(wèi)親兵,死死扼守在旗桿周圍狹小的區(qū)域內(nèi)。
他身上的鐵甲早已殘破不堪,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被粗麻布草草勒住,鮮血不斷滲出,
將布條染成深褐色。他手中的陌刀卻依舊穩(wěn)如磐石,每一次揮砍都帶著開山裂石的力量,
刀光過處,血肉橫飛,將試圖靠近旗桿的突厥武士連人帶兵器劈下城頭。他身后的親兵們,
背靠著背,組成一個以旗桿為圓心的、不斷縮小的血肉磨盤,用身體和殘破的兵器,
抵擋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敵人?!斑停 币宦暺鄥柕钠瓶占鈬[直刺耳膜!
一支粗長的、帶著倒刺的狼牙重箭,如同毒蛇出洞,刁鉆地穿過混戰(zhàn)人群的縫隙,
帶著致命的寒光,直射向旗桿頂端的李烽!李烽正全神貫注地再次勒緊皮索,加固大纛,
眼角余光瞥見那抹死亡的陰影時,已經(jīng)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的動作。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身體僵硬如冰。電光石火之間,
一道魁梧的黑影猛地從斜下方撲起,如同最忠誠的護(hù)主獒犬,用自己寬闊的后背,
嚴(yán)嚴(yán)實實地?fù)踉诹死罘楹湍侵Z命箭矢之間!“噗嗤!”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鈍響。
狼牙重箭狠狠貫入趙莽的后心!巨大的沖擊力帶得他壯碩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沖,
重重撞在冰冷的旗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箭尾的白羽劇烈地顫抖著。
李烽只覺得一股溫?zé)岬囊后w,帶著濃重的腥氣,猛地濺到了他抱著旗桿的手臂上,
順著冰冷的木頭流淌。他低頭,正對上趙莽抬起的臉。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布滿刀疤的粗獷面龐,
此刻因劇痛而扭曲,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水滾落。但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
卻異常平靜地看向李烽,里面沒有恐懼,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磐石般的堅定。
嘴角似乎還扯動了一下,想說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粘稠的鮮血?!瓣牎犝?!
”李烽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死了,發(fā)出嘶啞的悲鳴。趙莽沒有回應(yīng),
他只是死死地用后背抵住旗桿,用自己最后的力氣,為頂上的少年旗手,
撐起一面血肉的盾牌。陌刀依舊被他死死攥在染血的手中,刀尖低垂,指向地面,
像一個永不屈服的圖騰。城下的突厥王子阿史那咄苾,騎在神駿的白馬上,
嘴角那抹殘忍的笑意凝固了。他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城樓最高處,
那個如同螞蟻般死死抱著旗桿的少年,還有他身下那個用身體擋住致命箭矢的魁梧身影。
這頑固的抵抗,這不合常理的堅守,像一根毒刺,扎進(jìn)了他必勝的狂傲之心?!皬U物!
一群廢物!”阿史那咄苾猛地抽出腰間的黃金彎刀,刀鋒在火光下流淌著刺目的寒芒,
直指城頭那面依舊獵獵飛揚的玄鳥旗,聲音因暴怒而扭曲變調(diào),“給我砍!
砍斷那根該死的桿子!砍成碎片!我要親眼看著它倒下!砍倒它的人,賞十萬金!封王!
”“吼——!”重賞的刺激讓城下突厥精銳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
最后幾架特制的、頂端包著沉重鐵頭的攻城槌,被數(shù)十名赤裸著上身的力士推了出來,
粗大的原木在火光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斑?!”“咚——!”“咚?。?!
”沉悶、巨大、帶著毀滅性力量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戰(zhàn)鼓,
狠狠砸在城墻上,也砸在每一個守城士兵的心坎上。每一次撞擊,整個城樓都在劇烈地顫抖,
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旗桿根部承受著巨大的沖擊,粗壯的硬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木屑簌簌落下。李烽在桿頂被震得東倒西歪,全靠捆在身上的皮索才沒被甩飛出去。
每一次撞擊,他都感覺腳下的支撐在松動,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迫近。
趙莽的身體也隨著每一次撞擊而劇烈地?fù)u晃,那支貫入后心的狼牙箭撕裂著他的傷口,
更多的鮮血從他口中涌出。但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依舊死死圓睜著,燃燒著最后的光,
死死盯著城下那指揮若定的突厥王子。他的大手,青筋畢露,
依舊死死攥著那柄血跡斑斑的陌刀。終于,“咔嚓——!
”一聲絕望的、如同骨骼斷裂般的巨響!
那根承載著玄鳥大纛、承載著數(shù)百守軍最后信念的粗大旗桿,
在攻城槌又一次兇悍絕倫的撞擊下,根部驟然斷裂!巨大的旗桿帶著上面死死捆綁的大纛,
還有桿頂?shù)睦罘?,如同被伐倒的巨木,發(fā)出悲鳴,朝著城樓內(nèi)側(cè)傾斜、倒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李烽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體隨著沉重的旗桿急速下墜,
失重的感覺攫住了他。他看到下方趙莽那張因劇痛而扭曲的臉猛地抬起,
眼中爆發(fā)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光芒!那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
而是一種……獻(xiàn)祭般的熾熱!就在旗桿徹底傾倒、帶著千鈞之勢砸向地面的剎那!趙莽動了!
這個胸背貫穿著狼牙箭、渾身浴血、筋骨斷裂不知凡幾的巨漢,
竟爆發(fā)出生命最后、也最璀璨的力量!他丟開了那柄沉重的陌刀,雙臂如同鐵鉗般張開,
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那倒下的旗桿根部,猛撲過去!不是躲避,而是擁抱!“噗嗤——!
”一聲更加沉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聲,壓過了戰(zhàn)場上的一切喧囂!
斷裂的、尖銳如矛的旗桿根部,在巨大的慣性下,如同攻城錐一般,狠狠刺入了趙莽的胸膛!
從前胸貫入,帶著淋漓的碎骨和內(nèi)臟,又從后背透出!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瞬間染紅了斷裂的旗桿和他腳下的城磚。
趙莽魁梧的身軀被這恐怖的貫穿之力帶得向后踉蹌一步,但他那雙如同鐵柱般的腿,
卻死死釘在了原地!他用自己殘破的軀體,硬生生承受住了旗桿倒塌的萬鈞之力!
斷裂的旗桿,帶著依舊死死捆綁在頂端的玄鳥大纛,并沒有倒下!它斜斜地矗立著,
一端深深沒入趙莽的胸膛,另一端,高高地指向了被火光和濃煙染紅的夜空!
趙莽的頭顱低垂著,雙臂卻依舊保持著向上托舉的姿態(tài),
仿佛一尊用血肉和筋骨澆筑而成的、頂天立地的雕像!鮮血順著他低垂的臉頰,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落在腳下冰冷的城磚上,濺開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紅花。那面玄鳥大纛,
浸透了他滾燙的鮮血,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玄鳥的圖騰在血與火的映襯下,
呈現(xiàn)出一種悲愴而神圣的光輝。城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無論是殘存的唐軍,
還是剛剛爬上城垛的突厥武士,都被眼前這慘烈到極致、也壯烈到極致的一幕徹底震懾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那面染血的旗幟在風(fēng)中呼號。李烽在旗桿斷裂下墜的瞬間,
被巨大的力量甩脫,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城磚上。骨頭仿佛散了架,
劇烈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但他顧不上了。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映入眼簾的,
便是趙莽那具以血肉為基座、撐起玄鳥大纛的軀體。那景象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jìn)了他的靈魂深處。隊正最后撲向旗桿時眼中那獻(xiàn)祭般的熾熱光芒,
此刻在他腦海里瘋狂燃燒。視線掃過周圍。城頭,已成修羅場。最后幾十名還能站立的袍澤,
早已人人帶傷,如同血海里矗立的礁石,被數(shù)倍于己、兇神惡煞的突厥武士死死圍困。
兵刃撞擊的刺耳聲、垂死的慘嚎聲、突厥人興奮的怪叫聲,再次打破了短暫的死寂,
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浪潮。腳下的城磚被粘稠的血液浸泡,滑膩得幾乎無法立足。
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尸體,有熟悉的同袍,面目扭曲,怒目圓睜;也有猙獰的突厥人。
折斷的兵器、破碎的盾牌、散落的箭矢,鋪滿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