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笑我癡傻，硬塞給病得快咽氣的燕王世子沖喜。 喜轎抬到半路，我一頭撞向轎窗，
血染白綾驟然蘇醒。 入夜世子咳得撕心裂肺，卻忽然反扣我手腕。
指尖銀針寒光乍現(xiàn)：“王妃可真是菩薩心腸，毒都下到本王枕邊了？” 紅燭搖曳，
他眼中狠戾哪里還有半分將死模樣。 次日世子妃院中煎藥。我捏碎的藥丸讓嬤嬤口吐黑血。
屏風(fēng)后傳來冷嗤：“裝傻十年，原來是為今日解毒？
” 桌下我的藥盒卻震了震——里面是偷藏的半塊世子婚宴上的點(diǎn)心。白。
到處都是刺眼的白。雪白的綾子，雪白的轎頂，雪緞繡著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銀線牡丹，看得久了，
眼睛發(fā)酸?？諝饫锸切迈r木頭的氣味混著一股子濃郁的熏香，甜膩得讓人頭暈，
像要把人活活悶死在這方寸之地。我是蘇渺。忠勇伯府的五姑娘，也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話。
娘胎里燒壞了腦子，癡傻十六年，前日才被一頂白綾纏裹的花轎，
硬塞進(jìn)了燕王府這扇富貴傾天的棺材里，
給那位據(jù)說只剩一口氣吊著、隨時(shí)可能蹬腿的世子爺——蕭徹沖喜。死了倒干凈。
這念頭冰涼地滑過混沌的腦子。省得活著丟人，省得看繼母那壓不住的喜色，
省得應(yīng)付兄弟姐妹們像看臟東西一樣的眼神，也省得……去伺候一個(gè)將死的陌生男人?！皣K，
抬穩(wěn)當(dāng)些！別磕著摔著的！里頭這位可是王妃娘娘求來的福星！
”尖銳的女聲像把薄薄的刀子，貼著轎簾刮進(jìn)來，是繼母身邊最得意的秦嬤嬤。“嬤嬤放心，
省得的。嘿嘿，這福氣……可真是天大的造化呢！”抬轎的婆子聲音含混，壓著笑。
笑聲黏膩，裹著心照不宣的嘲弄和惡意。造化？白綾裹著的活祭品罷了。
指不定王府大門還沒進(jìn)，里頭那位閻王爺就咽了氣，我正好陪他一口棺材釘死，
省了王府多少麻煩！一股蠻橫的邪火猛地從肚臍眼炸開，
瞬間燒穿了十幾年堆在骨頭縫里的委屈和麻木，直沖頭頂！腦袋里的血“嗡”一聲沸騰起來，
燙得神志一片空白！去他娘的福氣！去他娘的沖喜！老娘不干了！
眼前只有轎窗上晃動(dòng)的白綾簾子，外面人影憧憧。那白色像引路的符，吸走了所有光亮。
拼了！身體比念頭更快！像根燒紅了的鐵條，不管不顧，朝那塊晃眼的白綾狠狠撞了過去！
額角猛地砸在堅(jiān)硬的窗棱邊框上！“咚！”一聲悶響。是骨頭撞上硬木。劇痛瞬間劈開混沌，
像炸雷在腦子里滾過。眼前驟然被潑翻的墨汁糊住，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紅！
滾燙的、黏膩的液體糊住了視線，濃烈的鐵銹腥味霸道地涌進(jìn)鼻腔！
溫?zé)岬难卧诒浣┯驳牟鳖i上，帶著自己皮肉的腥甜氣味。奇怪的是，
那層厚厚的、糊在腦子里的漿糊——那片盤踞了十六年的濃厚霧氣，
像被這一頭撞出來的血狠狠撕開了一道裂口?？耧L(fēng)呼嘯著灌進(jìn)那道撕裂的口子！
無數(shù)碎片——尖銳的、冰冷的、嘲弄的——帶著十六年來積攢的尖銳呼嘯，瞬間沖刷進(jìn)來！
繼母假笑下藏刀的吩咐，父親淡漠移開的眼神，府里下人背后毫不掩飾的嗤笑，
廚房故意給餿掉的冷飯，冬日里永遠(yuǎn)不夠燒的炭盆……還有出嫁前夜，
那碗遞到唇邊甜膩得過分的蓮子羹。秦嬤嬤那雙渾濁老眼里壓不住的算計(jì)光芒：“五姑娘，
快喝了，喝了…明兒就有好日子過啦…”“轟——！”最后一塊蒙昧的碎片徹底炸開！傻女？
蘇渺？！“停轎??！停轎?。?！滾開——?。 币宦暺鄥柕阶冋{(diào)的尖叫，
裹挾著喉嚨深處撕開的劇痛和噴涌而出的鮮血，猛地從我胸腔里炸裂出來！幾乎是同時(shí)，
手腳并用，像溺水的人狂亂地拍打著堅(jiān)硬冰冷的轎壁！“嘭！嘭！嘭！”撞擊聲沉重混亂。
“哎喲！”轎子猛一個(gè)趔趄，劇烈地?fù)u晃傾斜，差點(diǎn)翻倒?！白魉懒?！作死??！按??！
快按住她！”外面徹底炸開了鍋，秦嬤嬤尖利的嗓子變調(diào)嘶喊，
夾雜著抬轎婆子驚恐的罵娘和凌亂跑動(dòng)的腳步聲。轎簾被粗暴地掀開一道縫隙，
一只手帶著汗?jié)竦拇旨c腥氣就伸了進(jìn)來，狠狠掐向我的胳膊！“滾——！
”血糊的眼睛只看到那模糊的人影靠近，一口帶著血沫的口水狠狠啐了出去！
同時(shí)抬起沾滿血的膝蓋猛撞！“哎喲我的娘！”外面一聲痛呼，那只手閃電般縮了回去。
轎簾落下。短暫的，只有我沉重急促的喘息和鮮血滑落滴在嫁衣上的“吧嗒”聲，
在狹窄粘稠的空氣里彌漫?！胺戳恕戳颂炝恕鼻貗邒叩穆曇粼诤熥油舛兜脜柡?，
像是寒冬臘月脫光了衣服，“快！拿繩子捆上！塞住嘴！驚擾了貴人，咱們都得掉腦袋！
”轎子晃悠悠重新抬起，行進(jìn)的速度更快更顛簸，像一具白慘慘的棺槨被人拖著逃竄。
燕王府正門大敞著，紅綢貼著兩側(cè)冰冷巨大的石獅子垂下來，襯得那點(diǎn)紅色像凝固的血痂。
大門幽深得像巨獸的喉嚨。沒有賓客盈門的熱鬧，甚至連該有的鞭炮聲都稀稀拉拉，
像是敷衍差事。幾個(gè)穿著體面王府管事衣服的人，面色刻板地站在階前，眼神淡漠，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望著這頂裹著血污白綾、一路撞得歪歪斜斜抬進(jìn)來的怪異花轎。一個(gè)管事，約莫四十歲上下，
臉龐瘦削，眼神銳利，快步走下臺(tái)階。秦嬤嬤立刻諂媚地迎上去，
聲音掐得又尖又細(xì)：“李管家！您瞧這……路上驚了馬，五姑娘受了點(diǎn)輕傷，不妨事！
不礙沖喜的大事！”她緊張地搓著手，眼珠子在轎簾縫隙和我染血的額角間亂瞟。
被稱作李管家的男人沒理她，目光像冷冰冰的探針，
精準(zhǔn)地落在我裹著亂糟糟血污綾子的額角，
又掃過我那雙被血糊過還殘留著紅絲、此刻卻死寂得像兩口深井的眼睛。
那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仿佛在估量一件沾了污損的貨物是否還有利用價(jià)值。
看了大約兩息，他臉上連基本的客套都沒有，只是從喉嚨里擠出一聲類似清嗓子的輕哼。
“嗯。”他揮了下手，干脆利落，“抬進(jìn)去。王妃有令，直接送進(jìn)‘聽松院’東廂房候著。
動(dòng)作輕點(diǎn)，世子爺需要靜養(yǎng)?！睎|廂房。緊挨著世子的主屋?；ㄞI在聽松院正門前停了。
幾個(gè)面生、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無聲無息地上前，低眉順眼地掀開轎簾。
血腥氣混著熏香和白綾詭異的味道撲面而來。她們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眼神飛快地掃過我額頭的狼藉和染血的半邊臉，隨即垂下，不敢多看。動(dòng)作倒還輕柔，
攙扶起我的手臂。剛下轎，腳板心一陣冰涼麻木，身子晃了晃。
一個(gè)中年仆婦幽靈般從門里一步跨出，面無表情，眉眼間刻著深深的冷漠紋路。
她是這聽松院的管事嬤嬤，姓劉。劉嬤嬤干瘦得像一把枯柴的手指伸過來，卻不是攙扶，
而是一把重重地扣在我染血的胳膊肘內(nèi)側(cè)！力道極大，指甲幾乎隔著衣料掐進(jìn)皮肉！
動(dòng)作蠻橫地往前一拽！“走快點(diǎn)！別磨蹭！王爺?shù)戎?！”聲音平板，沒有任何溫度。
我沒吭聲，只抬頭看了她一眼。許是額頭未干的血跡糊住了半張臉，
襯得剩下的皮膚格外慘白，也許是被血洗過的眼白映得那雙漆黑的眼珠深不見底，
又或者是被那冰錐般的死寂眼神刺了一下。劉嬤嬤擰著眉斥責(zé)的話還沒出口，對上這視線，
動(dòng)作竟僵了一瞬，手上鉗制的力道下意識(shí)微松。我被那幾個(gè)丫鬟幾乎是半扶半拖著，
帶進(jìn)了這座死氣沉沉的院子。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苦澀辛冽，
蓋過了一切草木泥土的氣息，像一層沉重的濕布緊緊捂在鼻子上。
偶爾能聽見主屋里傳來一兩聲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肺管子生生咳出來，
聽著就叫人牙根發(fā)酸?！爸ㄑ健睎|廂房的門被推開，里面打掃得還算干凈，
但陳設(shè)極其簡單冷清。一張床，一張桌，兩把椅子，墻角一個(gè)黑漆漆的箱子。
空氣里有股許久沒人住的灰塵味道。沒有熱水，沒有軟布，
也沒有絲毫要為我處理傷口的意思。丫鬟們將我扶到床邊坐下，動(dòng)作便停住了，
垂手肅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像幾根無聲的木樁。只有劉嬤嬤跟進(jìn)來了，
那雙三角眼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冷颼颼的刮著我的臉。她朝桌上努了努嘴。
桌上擱著一個(gè)描金紅漆的托盤，里面擺著一小碗黃橙橙的羹，熱氣已經(jīng)不太多了。
“王爺賞的參湯，”劉嬤嬤的聲音平板無波，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讓你安安神，
省得夜里鬧騰，驚擾貴人?！备念伾诖巴鈿堄嗵旃獾挠痴障?，有種過度鮮艷的怪異。
碗里漂浮著幾片薄薄的人參切片和幾顆剔透的干桂圓，被黏膩的羹汁包裹著。
那股甜膩濃香的氣味混雜在濃重的藥味里，顯得有些突兀。
目光掃過旁邊木架上搭著的一條半新的棉布巾子，是丫鬟們剛才備給房里替換的。
我又看了一眼那碗?yún)?。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痛，是剛才吼破嗓子落下的?/p>
我艱難地伸出沒被血染臟的左手，端起了碗。碗壁溫溫的。劉嬤嬤緊盯著我的手，
看到碗沿貼上我的唇瓣，唇邊牽起一絲極淡的冷意。沾滿血污和塵土的右手無聲地抬起，
手指彎曲著，極其輕微地抖動(dòng)了一下。一根尖細(xì)的竹制牙簽，
不知何時(shí)被悄無聲息地從袖口滑落到血污狼藉的指間。指尖捏著牙簽光滑的一端，
尖端猛地扎進(jìn)了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的某個(gè)點(diǎn)！一股銳利到骨髓的劇痛瞬間炸開！
“嘶……”我倒抽一口涼氣，捏著碗的手指猛地一抖！“嘩啦——”碗口一傾，
滾熱的羹湯潑灑出來！小半碗剛好全潑在我那搭著棉布巾子的右手臂上！
剩下的半碗濺在地上和床沿上！羹湯油膩滾燙，瞬間浸透了本就沾血的粗布嫁衣外層，
又滲到手臂皮膚上?；鹄崩钡淖仆锤熊f起?！鞍パ?！”我像是被燙得狠了，驚叫一聲，
失手將剩下的碗“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整個(gè)人也慌忙站起身，
手忙腳亂地去抓搭在架子上的那條干凈棉布巾子，用力擦手臂上滾燙的甜羹?！氨渴直磕_！
作死的東西！”劉嬤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一瞬，
隨即看到滿地的狼藉和潑灑的“好東西”，心疼得臉上的肉抽搐起來，一步搶上來，
揚(yáng)手就要往我背上抽！那根染著血污的牙簽在我握緊的掌心折斷了。混亂中，
沾著羹湯和少許泥土碎屑的布巾飛快地擦過我的額頭，草草抹了一把傷口周圍更污糟的血痂。
劉嬤嬤的手停在半空，瞪著滿室的污穢，又看看我被燙得發(fā)紅、還在胡亂擦拭的手臂，
臉上的皮肉扭曲了幾下，最終是忍了下去。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混雜著憤怒、忌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啐了一口：“呸！喪氣！
等藥熬好了再收拾你！”轉(zhuǎn)身摔門走了。
空氣里只剩下我一個(gè)人粗重的喘息聲和濃得化不開的藥味、甜腥味、血腥味混雜的味道。
額頭傷口火辣辣地疼，手臂燙傷的位置更是一跳一跳地灼熱。但我抹去那層礙事的血污后，
看東西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絲。外面天色徹底暗透，
窗紙只透進(jìn)一點(diǎn)遠(yuǎn)處主屋廊下燈籠的微弱紅光，像幾點(diǎn)鬼火。房里還沒點(diǎn)燈，黑沉沉一片。
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地在院中響起，拖沓而疲憊，
伴隨著那種熟悉的、讓人聽著就覺得喘不上氣來的壓抑咳嗽，越來越近。
是燕王妃林氏和世子蕭徹過來了。門又被推開。
一個(gè)衣著華美卻不失沉穩(wěn)的美婦人在丫鬟簇?fù)硐孪冗M(jìn)來，正是燕王妃林氏。她面色有些疲憊，
眼下帶著青痕，見到房內(nèi)一片狼藉，地上還有碎片水漬，眉頭緊蹙了一下，卻并未發(fā)作。
只是目光落在我額角那糊成一團(tuán)的血痂時(shí)，一絲真切的憂慮飛快閃過。緊隨她身后，
被人幾乎是架著進(jìn)來的，是一個(gè)男子。瘦。一種觸目驚心的、枯柴般的瘦。
身上那件本該合體的錦緞婚服像是掛在一副嶙峋的骨架上，空落落地晃蕩著。
露出的手腕和鎖骨鋒利得能削開紙。他的臉色是久不見天光的灰敗慘白，
嘴唇干裂沒有一絲血色，唯有一雙眼睛，沉在深陷的眼窩里，此刻半合著，
隨著沉重的喘息微微翕動(dòng)。方才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耗盡了力氣，
整個(gè)人像根隨時(shí)會(huì)折掉的蘆葦。這就是蕭徹。那位據(jù)說一步踏進(jìn)棺材板里的世子。
“讓丫鬟們伺候你……咳咳咳……收拾一下?！毖嗤蹂穆曇魩е鴱?qiáng)撐的溫柔，“渺渺，
一會(huì)兒……就歇在徹兒外間暖榻，夜里警醒些……”就在這時(shí)，
一個(gè)丫鬟端著漆黑的藥碗快步進(jìn)來，濃郁到嗆人的苦澀氣味瞬間蓋過了房里所有味道。
碗沿冒著濃白色的滾燙熱氣。“王妃，世子爺?shù)乃幒昧恕！毖诀叩椭^。“給我吧。
”燕王妃伸出手?！拔襾恚 币粋€(gè)聲音突兀地響起。劉嬤嬤不知何時(shí)又溜進(jìn)了門，
此刻一個(gè)箭步上前，敏捷地從那丫鬟手里接過了滾燙的藥碗。
動(dòng)作快得那年輕丫鬟都懵了一下。劉嬤嬤端著碗，側(cè)過身擋住王妃的視線，
臉上堆著十足的恭敬：“王妃娘娘，您累了一天，這等小事，老奴來就好！”她捧著碗，
卻沒有立刻遞給世子蕭徹，反而轉(zhuǎn)向我！“世子妃，”劉嬤嬤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您既嫁入王府，服侍世子爺進(jìn)藥，就是您分內(nèi)的事！
還不過來接著？”碗口直直地送到我面前，
滾燙的藥氣混雜著一種更深層次的草木苦澀和隱晦的腥氣撲面而來！燕王妃眉頭皺緊，
似乎想說什么?？粗峭虢阱氤?、濃黑如墨的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