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盯著茶幾上的名片已經(jīng)三天了。
“聞清歡”三個字燙金印刷，簡潔利落得像它的主人。陽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在名片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痕，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移動。
“你到底要不要聯(lián)系她？”林洛盤腿坐在地毯上，嘴里嚼著泡泡糖，“我查過了，這位聞律師確實很厲害。政法大學本碩連讀，二十八歲就獨立打贏過跨國侵權案，現(xiàn)在是恒信律所的合伙人。”
姜禾蜷縮在沙發(fā)一角，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頭發(fā)。自從公園那天后，她就把自己關在公寓里，拉上所有窗簾，像只受傷的動物般躲起來舔舐傷口。只有林洛——她的化妝師兼為數(shù)不多的真朋友——被允許進出。
“但她好像主要做商業(yè)案件？”姜禾小聲問，手指劃過平板上搜索出來的聞清歡照片。每一張都是西裝筆挺，表情嚴肅，眼神銳利得能刺穿屏幕。
林洛吹破一個粉色的泡泡：“所以才更有說服力啊。你想，一個不混娛樂圈的律師，如果愿意接你的案子，不就證明那些謠言真的很離譜嗎？”
姜禾咬住下唇。網(wǎng)上那些惡毒言論像附骨之疽，即使她卸載了所有社交軟件，那些字句還是會從記憶深處爬出來噬咬她?！菊莨帧俊舅閯〗M】【假慈善真作秀】……每一個詞都像烙鐵在她心上留下焦痕。
“可是……”姜禾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她看起來好冷。網(wǎng)上說她從不接沒把握的案子，被稱為‘冰山律師’，對客戶也……”
“也比你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強?！绷致搴敛涣羟榈卮驍嗨?，一把拉開窗簾。陽光洪水般傾瀉而入，姜禾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翱纯茨悖?！一個月前你還是年度最受歡迎女演員，現(xiàn)在連門都不敢出？就因為那些鍵盤俠的屁話？”
姜禾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糟糕——黑眼圈，凌亂的頭發(fā)，指甲啃得參差不齊。抑郁癥像一團黑霧籠罩著她，連起床都需要耗盡全部力氣。
“我害怕……”她哽咽著，“如果她也覺得那些謠言是真的怎么辦？我怕她也用那種眼神看我……”
林洛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抱住她：“那就證明她是個蠢貨，不值得你花一分錢。但萬一她能幫你呢？禾禾，你已經(jīng)沒什么可失去的了?！?/p>
姜禾望向窗外。五月的天空藍得刺眼，幾朵白云悠閑地飄過。世界依然在運轉，只有她的生活停擺了。
“……幫我約她吧?！弊罱K她輕聲說。
聞清歡選的咖啡館在城西一條僻靜的小巷里，裝修簡約，客人寥寥。姜禾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推門而入時，聞清歡已經(jīng)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攤開幾份文件。
“姜小姐?！甭勄鍤g抬頭，示意對面的座位，“請坐。”
姜禾小心翼翼地坐下，摘掉口罩。近距離看，聞清歡比她想象的還要……不近人情。黑色西裝里是挺括的白襯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沒有耳環(huán)，沒有項鏈，連手表都是最簡約的款式。
“我點了黑咖啡，你需要什么？”聞清歡問，聲音平靜得像在談天氣。
“拿鐵……謝謝。”姜禾絞著手指。她習慣了被人認出來時的驚呼和熱情，聞清歡這種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聞清歡向服務員點頭示意，然后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我做了初步調(diào)查。關于你的輿論風波，主要涉及四個方面：整容傳聞、慈善作假、不正當關系獲取角色，以及……”她頓了頓，“懷孕墮胎的指控?！?/p>
姜禾的臉刷地白了。這些詞從聞清歡口中說出來，比網(wǎng)上那些惡毒評論更讓她難堪。至少網(wǎng)友是陌生人，而聞清歡現(xiàn)在就坐在她對面，用分析案件的眼神審視著她。
“我……我可以解釋，那些都不是真的……”姜禾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聞清歡抬手制止她：“不必。我的工作不是聽你解釋，而是找出對方指控中的法律漏洞?！彼_文件，“首先，整容指控。爆料者提供的所謂‘術前照片’經(jīng)過專業(yè)鑒定有明顯PS痕跡，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三位權威整形外科醫(yī)生準備專家證言?！?/p>
姜禾愣住了。她沒想到聞清歡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工作，甚至沒問過她是否決定聘請自己。
“第二，慈善捐款?！甭勄鍤g推過來一張銀行流水復印件，“這是你名下基金會過去三年的完整資金流向，每一筆支出都有明確去向。所謂‘善款被挪用’純屬造謠?！?/p>
“你怎么拿到這些的？”姜禾驚訝地問。
聞清歡微微挑眉：“律師執(zhí)照的妙用。”她繼續(xù)道，“第三，關于靠不正當關系獲取角色的指控。《春風》導演李明已經(jīng)同意作證，你的試鏡錄像和選角會議記錄都保存完好。至于最后一項……”她合上文件，“醫(yī)院記錄是受法律保護的隱私，散布此類謠言已經(jīng)構成誹謗。”
服務員送上咖啡，打斷了她們的談話。姜禾雙手捧著溫暖的杯子，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發(fā)抖。聞清歡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浮木，讓快要溺斃的她有了喘息的機會。
“所以……你有把握打贏官司？”姜禾小心翼翼地問。
聞清歡啜了一口黑咖啡：“法律上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根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我們有充分理由起訴最初發(fā)布謠言的三個營銷號和兩個自媒體人，要求公開道歉并賠償名譽損失?！?/p>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聞清歡的側臉上，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頜線。姜禾注意到她說話時眼角那顆淚痣會微微顫動，像一顆將落未落的淚滴。
“為什么幫我？”姜禾突然問，“你甚至不太認識我，而且聽說你從不接沒把握的案子……”
聞清歡放下咖啡杯，第一次直視姜禾的眼睛：“兩個原因。第一，這個案子在法律上很有挑戰(zhàn)性；第二，”她停頓了一下，“我看到你在公園哭的樣子。”
姜禾耳根發(fā)熱。那天她狼狽不堪的樣子被記住，比被拍到丑照還令人難堪。
“抑郁癥發(fā)作時的失控，和一個人真實品格無關?！甭勄鍤g的語氣出奇地柔和了一分，“我看過你所有的作品，姜小姐。一個能演出《依靠》里林小滿那種純粹情感的人，不太可能是網(wǎng)上描述的那種樣子?！?/p>
姜禾眼眶一熱。這是風波爆發(fā)以來，第一次有人不帶偏見地評價她。
“費用怎么算？”她努力控制聲音不要哽咽，“我可以按勝訴后的賠償金額比例支付，或者——”
“按小時收費，標準費率?！甭勄鍤g打斷她，語氣又恢復了專業(yè)冷靜，“我不做風險代理，那會影響專業(yè)判斷。如果接受，這里有份委托協(xié)議需要你簽字?！?/p>
姜禾接過文件，突然笑了。這個笑容不像她平時面對鏡頭的完美微笑，而是一個真實的、帶著淚意的笑容：“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告訴我‘按我的說法做’‘相信公司安排’，只有你把我當成普通客戶，跟我談條款和證據(jù)?！?/p>
聞清歡似乎沒料到這個反應，她微微偏頭：“你本來就是普通客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明星也不例外?！?/p>
“叫我姜禾吧?！苯躺斐鍪?，“既然我們要一起打官司了?！?/p>
聞清歡看了看她的手，遲疑片刻才握?。骸奥勄鍤g。工作日早九點到晚六點可以聯(lián)系我，其余時間除非緊急情況，請不要打擾?！?/p>
姜禾笑得更燦爛了：“知道啦，‘冰山律師’小姐?！?/p>
聞清歡皺眉：“別用那個愚蠢的綽號。”
“那叫你什么？清清？歡歡？”姜禾調(diào)皮地問，突然覺得心情輕松了許多。抑郁癥的黑霧似乎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讓陽光透了進來。
聞清歡的表情像是吞了檸檬：“工作時間請稱呼我聞律師?！彼掌鹞募酒鹕?，“下周一會把起訴狀初稿發(fā)你過目。今天就這樣?！?/p>
姜禾望著她挺拔的背影走向收銀臺買單，忍不住掏出手機給林洛發(fā)了條消息：“我決定了，我要請她。”
“誰？那個冰山律師？”林洛秒回。
姜禾笑著打字：“嗯，她真可愛。”
發(fā)完才意識到自己用了什么詞，趕緊撤回，但已經(jīng)晚了。林洛發(fā)來一連串震驚的表情包：“等等，你說那個據(jù)說能把對方律師懟哭的聞清歡……可愛？！”
姜禾沒有回復。她偷偷拍下聞清歡站在柜臺前等發(fā)票的側影——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邊，嚴肅的表情和那顆若隱若現(xiàn)的淚痣形成奇妙的對比。
也許，只是也許，這場噩夢會有一個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