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10月2日，國慶節(jié)的喜樂氣氛還沒完全散去，長明的奶奶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她沒有等到金國中出獄回家，她也沒有看見過長虹的樣子，帶著太多的遺憾，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長明是奶奶帶大的，他從五歲就開始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她對奶奶的感情勝過對母親的感情，奶奶的離世讓長明有種又被拋棄的感覺，這感覺讓他感到無比悲傷。
阿麗看著悲傷的長明安慰道：“長明，奶奶走的雖然有些遺憾，可是奶奶要是知道你現(xiàn)在的樣子，她不僅有遺憾，還會難過的。奶奶不總是和你說生活要向前看嗎?！?/p>
長明把奶奶和爺爺合葬后。他只能把這份思念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生活總要向前看，這是奶奶經(jīng)常和自己說的話，他要像奶奶說的那樣，他要向前看，他要更的去生活，去珍惜身邊阿麗和孩子。他在心里對自己發(fā)誓，他一定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奶奶走的頭七這天早上，長明剛準(zhǔn)備去生產(chǎn)隊，他剛走出家門，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院子外張望，長明向前快步走幾步，他突然就停下腳步，他看清楚了，這個中年男人是金國中，是自己的爸爸，他回來了。此時的金國中也看向長明，金國中的眼神里流露出溫情的目光，可語氣卻顯得有些緊張，他輕輕地喊了一聲：“長明”。
長明聽見金國中的喊聲，他的內(nèi)心就翻滾出一種溫?zé)岬母杏X，隨即就紅了眼眶，他向金國中更近一步挪過去，金國中放下手上的拎包，也邁向長明一步，他好想張開雙臂擁抱他的孩子，可是、他終究沒有那樣的勇氣，他的雙臂又收了回來，長明也看出金國中的動作，他走過去，輕輕撿起地上的包，哽咽著說：“奶奶，奶奶走了。”長明哽咽地說著。
金國中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長明的話，依舊愣在原地，長明更大聲的哽咽道：“奶奶，你怎么就不能再等幾天啊?！?/p>
回過神的金國中聽清了長明的話，他抓起長明的胳膊問：“奶奶呢？奶奶怎么了？”
“奶奶走了，今天是奶奶的頭七，奶奶臨死都在念叨你，她想等你回來，可是。嗚嗚嗚嗚 。”長明嗚嗚地哭出聲來。
金國中立刻奔向廂房，母親的遺像赫然在目，他噗通跪在母親的遺像前：“媽，媽，我回來了，我回來看您了，您怎么就不等等我呢？”他哭的聲音很輕，很輕，但卻是極盡悲傷。
“長明，爺爺奶奶埋在哪里了？”金國中問著長明。
“在村西面那片自自留地的北頭，是爺爺活著的時候自己選的地方，他說那里可以看守自己的家的地?！遍L明回答著。
長明帶著金國中到了爺爺奶奶的墳前，墳頭周圍已經(jīng)沒有莊稼，孤獨的墳頭在空曠的地面上看上去十分凄涼。只有遠處和更遠處是還沒有收割的水稻，放眼看去，那里是一片金黃，金國中跪在墳前，他開始大聲地哭喊著：“爸，媽，不孝的兒子回來了，兒子回來看你們了，兒子對不起你們。。。”
他哭過了好一會兒后，依舊沒有起來的意思，他就一直跪在那里，他開始和爺爺奶奶說起話來，他輕輕地說著：“爸，媽，我知道我錯了，當(dāng)年我不該扔下葛玉蘭和孩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更不該為了一點小利，讓你們和孩子都跟著抬不起頭啊，這一錯就是半生啊。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孩子啊?！闭f著，說著，金國中就已經(jīng)是滿臉淚水。
金國中慢慢地用指擦了擦眼角的淚，繼續(xù)說著：“爸，媽我在教養(yǎng)院里表現(xiàn)很好，已經(jīng)在教養(yǎng)院里就業(yè)了，那里已經(jīng)是我工作的地方了，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以后。。?！贝藭r的金國中像一個剛放學(xué)回家的少年一樣，給自己的父母講著他的故事，只是這故事里都是他的懺悔，他的眼淚。這故事一說就是他的半生。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時而有些哽咽。長明就坐在旁邊的地上，他看向那孤獨的墳頭，他的內(nèi)心是悲傷的，他又看向金國中，他的內(nèi)心又是溫暖的，希望爺爺奶奶能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金國中和長明返回家中，阿麗已經(jīng)把飯菜準(zhǔn)備好，大大方方的喊著金國中：“爸。”
隨后喊過來顏紅和顏姿：“叫爺爺。這是爺爺?！?/p>
兩個孩子怯生生的喊著爺爺，金國中的眼淚終是沒能抵擋住孩子的呼喚，他抹著眼淚連聲答應(yīng)，把兩個孫女摟在懷里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長明也艱難地喊了一聲：“爸?！?/p>
金國中擦了擦眼里的淚，他和長明說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教養(yǎng)院就業(yè)，被獲準(zhǔn)了半個月的探親假。然后還要回去上班?！?/p>
長明點著頭算是回應(yīng)，金國中接著說：“長明，我知道，我是個罪人，我的罪過是一輩子都不能被原諒的，可是，我還是想去看看你媽和你妹妹。我只是想看看他們，跟他們說一句對不起?！?/p>
長明依舊點了點頭。
金國中來到鋼廠這天，剛好葛玉蘭和大葉都是白班。葛玉蘭接到收發(fā)室的通知出來，葛玉蘭隔著鐵欄桿大門的縫隙看過去，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大門外的金國中，此時的金國中已經(jīng)是滿頭的白發(fā)，又黑又瘦，還有點駝背。
金國中也看向大門里的葛玉蘭，中年的微胖，頭發(fā)也白了近乎一半。
葛玉蘭和收發(fā)室里的人說了句什么，就朝著金國中走過去。金國中站在那里，突然就有些緊張和不安，看近了葛玉蘭，還是那樣的安靜平和，只是皺紋爬滿了眼角，在她本來白凈的臉上顯得格外明顯。
葛玉蘭先開的口，她眼神和語氣都很平和地說道：“女兒也在鋼廠上班，我讓人去喊了，一會你也見見女兒吧?！?/p>
金國中聽了葛玉蘭的話，似乎沒有那么緊張了，他努力地調(diào)整自己，他的話剛一出口，聲音就有些哽咽了：“玉蘭，對不起，我是個罪人，謝謝你把孩子養(yǎng)大?！?/p>
葛玉蘭平靜地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是也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嗎?！?/p>
金國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著雙手站在那里，他看著一臉平靜的葛玉蘭，就好像這半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他的內(nèi)心也跟著平靜了很多。
“媽，你找我？”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傳過來。
金國中也聽見聲音向大門方向看過去，一個女孩子向這邊的葛玉蘭喊著。
葛玉蘭示意大葉過來，大葉跑過來也看見了旁邊的金國中。
葛玉蘭輕聲地和大葉說：“大葉，這是你爸。他來看看你。”
金國中的目光一直看著大葉，這是他的女兒啊，那個出生時他都未曾好好看一眼的女兒啊。他的眼神由開始的復(fù)雜慢慢地轉(zhuǎn)變成很溫潤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抬了抬手，他想摸摸他的孩子，他的手只是抬了抬，最后還是落下去，他的眼眶就濕潤了，最后他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金國中哽咽道：“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求你們原諒，你們怎么恨我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p>
葛玉蘭依舊語氣平和地說道：“恨不動了，已經(jīng)不恨了，你有什么打算嗎？”
金國中把自己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遍。
大葉始終沒有喊出那聲“爸。”她也語氣平和地說：“我也不恨你了。”說完她轉(zhuǎn)身回到廠內(nèi)。
葛玉蘭平靜地說道：“孩子也處了對象，都挺好的?！?/p>
金國中點著頭，從懷里掏出一塊手表：“給孩子當(dāng)個結(jié)婚禮物吧?！苯饑姓f著把表塞到葛玉蘭手里。
葛玉蘭接過手表，金國中還想說些什么，他的嘴角動了動，卻又沒發(fā)出聲音，他的眼眶更紅了，他竟然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來道別，他看向葛玉蘭，葛玉蘭輕輕地說了一句：“好好保重身體，好好生活吧。”金國中聽話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葛玉蘭看著金國中轉(zhuǎn)身的背影，眼前浮現(xiàn)出糧庫家屬院的小平房，青年時的金國中，幼年時的長明，那些歲月清貧也溫暖。接著又浮現(xiàn)大肚子的自己，和大肚子的柳芳芳，送人的金寶，瘸腿的楊貴福，這些歲月疼痛也漫長。
這半生，一幕一幕過往的片段和金國中的背影消失在葛玉蘭的淚水里。
轉(zhuǎn)過身的金國中，他微駝著背，腳步略顯沉重，他不知道走了多遠，他慢慢地停下腳步，他慢慢地回頭，看見遠處依舊站立的身影，那一瞬間，他的淚洶涌而出。
金國中回到和柳芳芳曾經(jīng)的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6點鐘。他走到房門前就聽見屋子里面很大的聲音傳出來。
“李會英，他是為了孩子才和你結(jié)婚，現(xiàn)在孩子沒了，你還怪他對你的態(tài)度冷漠嗎。”
“我也不想孩子掉了呀，可是你哥現(xiàn)在對我更冷漠了，我以為我們結(jié)了婚，他能改變些，可是孩子沒了我更難過啊?！?/p>
金國中在門外面基本聽明白了對話內(nèi)容，他還是敲了敲門。
是彩霞開的門，她看見金國中，愣了一下問：“找誰呀？”
金國中看著開門的女孩，模樣有長虹的影子，他又看了看李會英，回過頭他對彩霞試探地問：“你是彩霞？”
彩霞打量著金國中，她對金國中沒有一點的印象，但是她看著金國中突然就有些預(yù)感，可能這就是血緣吧。
這時，門開了，長虹從外面進來。
長虹驚訝的叫了一聲：“爸?！?/p>
金國中看向長虹，又幾年沒見，長虹已經(jīng)是成年男人的樣子。
金國中答應(yīng)一聲，他剛想問長虹點什么，長虹卻對彩霞說道：“彩霞，這是爸?！?/p>
彩霞仔細(xì)地看著金國中，上下打量，突然有點壞壞地說道：“看著挺善良啊，不像個犯人?！?/p>
彩霞的話讓金國中很是震驚，但是很快就平靜下來：“彩霞，爸對不起你們，我是個犯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犯人?！?/p>
長虹向彩霞吼著：“彩霞，你怎么說話呢。”
彩霞輕飄飄地說：“我說的是實話啊，李會英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彩霞有點壞笑地看向李會英。
李會英看懂了情況，她對金國中喊了一聲：“爸。”
長虹趕緊和金國中說：“她是李會英，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金國中看著李會英點頭算是答應(yīng)。
長虹意識到大家都還站在地上，他趕緊讓金國中坐下，給金國中倒了水，李會英識相地去廚房忙著，長虹看著金國中有些不知所措。彩霞也安靜下來，表情復(fù)雜。
彩霞張嘴問道：“你這是回來不走了嗎？可是我、她可能不會回來了。”彩霞想說我媽，最后她還是用了她字代替。
金國中好像也聽明白了，他溫柔地看向彩霞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教養(yǎng)院就業(yè)，我要回去繼續(xù)工作，我回來是為了還給你媽一個自由?！?/p>
金國中又看看長虹繼續(xù)說道：“你們的爺爺奶奶都去世了，我回來也是想看看你和彩霞?！?/p>
彩霞聽著金國中的話問道：“你不想見見她嗎？”
金國中明白彩霞的意思說：“我想，你媽不會愿意見我?！闭f完，金國中從口袋里掏出一頁紙，上面寫著離婚書。”
彩霞接過金國中遞過來的離婚書說道：“你倆不見也挺好，反正你們兩個是互相對不起。受連累的我們也已經(jīng)這樣了，都無所謂了?！?/p>
金國中聽著彩霞的話，心似刀絞，他想起長虹看自己時曾經(jīng)說的話，他知道彩霞今天的樣子都是自己造的孽。他不禁眼圈紅潤。
彩霞拿著離婚書晃了一下說：“我保證把這個送到她手里。”說完，起身走出去。
隨后，金國中也起身要走，長虹有點尷尬，急切地問：“爸，你留下吃了飯吧?！?/p>
金國中搖了搖頭，長虹跟著金國中走出家門，金國中和長虹說：“長虹，爸也沒資格說什么，爸希望你和彩霞幸福，既然結(jié)婚了，就好好過日子吧?！?/p>
長虹使勁地點了點頭。
金國中借著昏暗的路燈，走到了和葛玉蘭一起生活的宿舍，那幾趟低矮的平房，似乎更破舊了，他坐在那條曾經(jīng)熟悉的胡同口的磚頭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遠遠的看見一個婦女領(lǐng)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男孩到了胡同口就掙脫那女人的手瘋跑起來，那個婦人在后面不停的喊著：“兒子，你慢點跑。。?！?/p>
金國中如癡地看著這樣的畫面，他好像看見了幼年的長明，他曾經(jīng)是那么無憂無慮的瘋跑在這條胡同里。
他雙眼有些模糊，他一直看向胡同里，此時的胡同內(nèi)彌漫起木頭劈柴燃燒的濃煙味道，偶爾混雜了飯菜的香味，還有孩子的歡叫聲。金國中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里，一直坐到整個胡同沒有了一絲光亮。
他起身朝著糧庫走去，他順著糧庫的圍墻走著，昏暗的路燈下，他的影子一會變長，一會變短，他低著頭，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腳下的每一塊磚上，好像都印刻著自己二十幾歲時的腳印，他就這樣慢慢地走著，路邊的每一棵樹，都好像見證過他曾經(jīng)的過往，他慢慢地用手觸摸著每一顆樹，他再抬頭時，星光已經(jīng)散去。他又返回胡同口，又坐回那塊磚頭，他身體靠著一側(cè)的墻面，他閉上眼睛。他想把這里的一切藏進自己的眼睛里，也藏進心里。天漸漸的亮了，胡同里的喧鬧聲讓他睜開眼睛，太陽也已經(jīng)露出地面，眼前一片溫暖，他看著忙碌大人，領(lǐng)著孩童，急急匆匆。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環(huán)顧了一圈這片低矮的平房，他想用盡力氣，他想記住這里的一切，他腳步沉重，向糧庫反方向的汽車站走去，眼前再沒有那個充滿激情大步走進糧庫的青年。
一周后，彩霞在老馮的宿舍門口看見柳芳芳，彩霞揚著手里的幾頁紙說：“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色相老馮在一起了?！闭f著她把手里的幾頁紙遞給柳芳芳。
“老馮，煤氣中毒沒有搶救過來，去了。”柳芳芳一邊語氣平和地說著，一邊接過彩霞遞過來的紙。
彩霞聽到柳芳芳的話，突然閃過一些同情的目光，她有點落寞的說了一句：“你這命啊，也真不咋地啊?！闭f完彩霞一溜煙的走遠了。
柳芳芳發(fā)愣的站在原地回味著彩霞的話，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頭有點發(fā)暈，她抬手想揉揉太陽穴，才意識到手里攥著彩霞遞過來的幾頁紙。
柳芳芳打開手里的紙張，離婚書幾個字映入眼簾。她的心跟著顫了一下。她的頭更暈了，她的身體向身后的紅磚墻靠了靠，他是出來了嗎？他自由了？
柳芳芳靠在那里，她的心、她的手、都跟著有些顫抖。離婚書幾個字，在她的眼里變得越來越醒目。
金國中給了自己自由，可是這自由又有什么意義呢？
老馮的突然離世，沒留下一句話。她又想起父親，她記得父親最后和自己說的話是讓自己離開金國中，她看著手里的離婚書，她慢慢地閉上眼睛，腦海里略過金國中舉著和葛玉蘭的離婚書時的樣子。她曾經(jīng)拼命的想要得到金國中的人，她得到了，她曾經(jīng)拼命的想要得到金國中的婚姻，她得到了。她拼命的想要為她愛的男人生孩子，她也得到了。她曾經(jīng)也想過要和金國中撇清關(guān)系，現(xiàn)在她也得到了。似乎她想要的，她都得到了。她應(yīng)該笑啊，她的嘴角動了動。卻怎么也笑不出來。突然、她又覺得自己是那么的可悲，她應(yīng)該哭啊，她應(yīng)該為這可悲的半生流下些眼淚，可她卻怎么也流不出眼淚。
她的身體里突然如波濤洶涌的海水，正一浪一浪直撲胸口。她腦海里也正如電影被按錯了回播和快播鍵一樣，一個鏡頭切換另一個鏡頭，那些鏡頭重疊而混亂，鏡頭里每一個人的臉龐從清晰到猙獰一個一個地略過，隨后又模糊的遠去。
突然，她感到一陣心絞痛，她下意識的捂了一下胸口。她睜開眼睛，她的胸口在真實地痛著。她看見身旁有路人經(jīng)過她身邊的奇怪目光，原來她不是在做夢。可她、她多么希望這一切是一場夢?。?/p>
她用手捂住胸口慢慢地坐下來，身后靠著老馮宿舍的外墻，老馮走了，留下宿舍四面空墻。她記起老馮曾說過要和自己領(lǐng)結(jié)婚證，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滿諷刺。
她意識到自己這半生都是諷刺的，她的生命，她的靈魂都是諷刺的。她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愛過什么？又恨過什么？金國中？還有她給金國中生的孩子？這一切都是為什么？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柳芳芳又回到了她和金國中曾經(jīng)的家，她睡在長虹那張小床上。
因為李會英懷孕，長虹和李會英草草地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長虹永遠也忘不了他和李慧說自己要結(jié)婚時李慧的眼神，李慧這眼神就變成了長虹心里的一道永久的疤。
長虹忍痛割舍著對李慧的感情，他不想讓李會英肚子里的孩子變成另外一個自己，他想對這個孩子負(fù)起責(zé)任。盡管他不愛李會英，可是在他的內(nèi)心，他想為了他的孩子，他想和李會英好好的過下去。
盡管沒有親朋好友的祝福，盡管他心里還是愛著李慧?？蛇@些絲毫不影響李會英的開心，她終于和長虹結(jié)婚了，她不在乎是否有人祝福她們，她只在意她終于是和長虹結(jié)婚了，李會英看著紅彤彤的結(jié)婚證從心里樂開了花。
剛結(jié)婚的李會英正努力的學(xué)習(xí)做一個好妻子，她每天都給長虹做早飯，在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晚上也是做好飯菜等待長虹下班回家，長虹也正努力的讓自己忘記過去，他想以后孩子生下來，他要努力的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長虹家里的墻上掛著一個軍綠色的書包，里面都是他下鄉(xiāng)時帶回來的幾樣小物件，其中還有一張帶有李慧的合影照片。長虹覺得很珍貴，就一直掛上墻上的高處，長虹每天躺在床上就正好能看見這個書包，他知道這個書包就是他那段最美好時光的見證。
這天下午李會英躺在長虹的小床上休息，她抬眼看見墻上的書包落滿了灰塵，于是她起身站起來，她想把書包拿下來去去上面的灰塵，李會英第一回伸手沒摘下來書包，于是她就踮起腳，想重新伸手再去摘一下，可、就是這一下，她還沒等手用上力量，她的肚子就一陣絞痛，她感到一股暖流從大腿內(nèi)側(cè)流出來，她立刻捂住肚子坐下來，鮮血已經(jīng)流到了床上。李會英慌了，她忍著疼痛不知道怎么辦，血流了很多，紅紅的一片。
她哭了，她哭著喊救命，她不知道她喊了多少聲，她暈在那里，直到彩霞回來，彩霞看見李會英躺在那里，滿床的鮮血，彩霞趕緊喊了人把李會英送到醫(yī)院，醫(yī)生給李會英做完檢查，和彩霞說道：“病人流產(chǎn)了，孩子流掉了，回家要注意休息，補充營養(yǎng)就行?！?/p>
李會英的孩子掉了，她很難過。比李會英更難過的是長虹，這剛領(lǐng)結(jié)婚證還不到十天的功夫，孩子就流產(chǎn)了。長虹感覺是命運和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他有點扛不住，若是沒有了孩子他結(jié)這個婚又有什么意義呢？
長虹開始厭倦生活，厭倦工作，甚至厭倦著整個世界。他對生活僅存的那點熱情隨著這個孩子流掉了。他對家里的任何事都不聞不問，他的酒喝的更兇了。他對流產(chǎn)后的李會英沒有什么關(guān)心和照顧。李會英看著長虹對自己態(tài)度也感到心灰意冷。
孫有志見長虹在班上也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心里想著長虹同意了和李慧重歸于好，怎么又變得這么消沉呢？孫有志抓住下班正要回家的長虹說道：“長虹，下班一起吃飯吧?！?/p>
長虹也是憋悶的想找個人發(fā)泄，說著：“正好，咱倆喝點?！?/p>
兩人找了一家小飯店，菜還沒上來，長虹就先喝了一口酒，他放下酒杯，看向?qū)O有志說道：“有志，我太想和你說說話了，我心里實在是太苦悶了?！?/p>
孫有志竟然打趣他說道：“不應(yīng)該啊，你不是和李慧重歸于好了嗎？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俊?/p>
長虹一聲苦笑，他搖了搖頭，他還想喝一口酒，他剛要拿起杯子，就被孫有志攔下了說：“等菜上來在喝吧，空腹喝酒傷胃的?！?/p>
長虹苦澀地說道：“有志，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遍L虹露出為難的表情。
說話的空，菜上來了，孫有志趕緊讓長虹吃口菜，再說。
長虹吃了一口菜，又重新拿起酒杯喝了起來，孫有志看長虹的樣子就知道長虹一定有難過的事情。
孫有志也喝了一口酒，問向長虹：“和李慧鬧別扭了嗎？”
長虹聽著孫有志說到李慧，眼里露出落寞的神情：“我和李慧這輩子是真的沒有緣分了，這回是真的緣盡了?！?/p>
孫有志不解的看著長虹。
“有志，我結(jié)婚了，不、是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長虹更正地說了結(jié)婚的事。
孫有志更疑惑的看著長虹說道：“你和誰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分享一下?！?/p>
長虹嘆著氣說：“老天爺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和我妹的朋友同居了一段時間，我對她沒有一點感情，因為她的名字叫李會英，我正想和她分手，想重新去追回李慧時，她懷孕了?！遍L虹說完喝了一口酒。
孫有志的眼睛瞪的溜圓，他實在是不敢相信長虹說的話。
孫有志也喝了一口酒說道：“長虹，那就放下李慧吧，既然這樣就好好過日子吧，你還辦婚禮嗎？”
長虹搖了搖頭，孫有志舉起酒杯和長虹又說道：“那就恭喜你要當(dāng)爸爸了?！?/p>
長虹和孫有志碰了碰酒杯，揚起頭，把酒喝下去說道：“剛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孩子流產(chǎn)沒有了，你說老天爺給我開的這是個什么玩笑呢？”長虹的話苦澀極了。
“我本想對這個孩子負(fù)責(zé)，我不想孩子和我有一樣的成長經(jīng)歷。我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我想這也是我自己造成的，當(dāng)初我本該拒絕的，可是我沒有拒絕，所有才有今天這個結(jié)局。”長虹繼續(xù)苦澀地說著。
孫有志大概聽明白了長虹的話，他安慰長虹說：“孩子，以后還會再有的，長虹你也別為了這個事難過了?！?/p>
“孩子是會有的，可是，有志，你知道嗎，和自己不愛的人結(jié)婚真的是太痛苦了，日子真的是太難熬了?！?/p>
孫有志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孫有志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長虹了，他是真的心疼長虹，長虹是好不容易掙脫了家庭給他帶來的困惑?？苫橐鍪且惠呑拥拇笫掳。娴牟恢涝趺慈グ参亢蛣窠忾L虹。
“好好過日子吧，日子過好了是自己的?！睂O有志也只說了這句。
隨后，他又舉起酒杯說：“長虹，我還是要祝福你，結(jié)婚就應(yīng)該得到祝福的，我祝你幸福，一定要幸福。”
長虹笑著看向?qū)O有志，這個他唯一的朋友，他總能看穿自己的心事，總能在合適的時間和自己說出無比暖心的話，長虹對孫有志充滿感激，長虹已經(jīng)沒有什么親情，也沒有愛情了，他現(xiàn)在只有孫有志這個友情了，若是在沒有孫有志這個朋友，他真的不知道生命會有多灰暗。
“有志，有你這樣的朋友我真的很感謝你。”長虹真心的說著。
孫有志和長虹一路走來，他對長虹無比的了解，他們從青年點到現(xiàn)在的工作早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孫有志堅定地和長虹說：“長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所有美好的生活都是需要我們自己去創(chuàng)造的，你是可以為你自己創(chuàng)造出更好的生活的，我相信你，長虹?！?/p>
長虹聽了孫有志的話，也好像看見了一幅美好畫卷一樣，他也堅定的點了點頭。
李會英的孩子流掉以后她是想過要離開長虹的，可、她又不甘心自己曾經(jīng)的付出，她把淚都流進了心里，面對長虹對自己的態(tài)度，李會英又是那么的失望和無力。正當(dāng)李會英下定決心離開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懷孕了，李會英摸著自己的肚子，她實在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她想或許生了孩子能讓長虹對自己有所改變。李會英更加珍惜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了，她開始一心等待孩子出生，她是多么希望這個孩子能改變長虹。
1979年夏天，李會英生下一個女孩，長虹給女兒取了名字叫，金愛慧。
李會英生完女兒，家里就變的有些手忙腳亂的，柳芳芳已經(jīng)回家和他們一起生活，可是在帶孩子方面，柳芳芳基本上沒有什么幫助，李會英自己帶著孩子，做飯，有時候哄孩子飯都吃不上，委屈的李會英就會和長虹抱怨抱怨：“長虹，你能不能和媽說說幫我?guī)Ш⒆?，或者幫我做個飯也行啊，我自己實在是太累了?！?/p>
長虹也能理解李會英的不容易，可他也知道母親的性子，長虹也只能硬著頭皮和母親說：“媽，你不上班在家?guī)蛶臀覀儙Ш⒆影桑顣⒁粋€也挺累的?！?/p>
柳芳芳一臉平靜地說道：“我還想找個班上的，她又不上班，就在家?guī)Ш⒆右矝]什么其他事，又能累到哪去?！?/p>
長虹聽了母親的話，心里的氣就涌上來：“那你現(xiàn)在不是沒找班上嗎，你就給她搭把手帶帶孩子，你是孩子奶奶，怎么看不出來你喜歡孩子呢？”
“奶奶怎么了，奶奶就應(yīng)該喜歡她的孩子嗎？”柳芳芳也回了一句。
長虹聽見母親這么說，心里想著，母親這是不喜歡李會英啊，看來她對自己和李會英結(jié)婚是有意見的，可是現(xiàn)在孩子都生了，喜歡不喜歡李會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長虹盡量把語氣放平和地說：“媽，這不光是她的孩子，這也是我的孩子啊?！?/p>
里屋的李會英聽見長虹和柳芳芳的對話，也氣的不行，她想和柳芳芳吵架，可是她看長虹也在為自己說話，她就想著只要長虹心里有自己就行，她忍下了。
柳芳芳向李會英的房間瞟了一眼，又和長虹說：“婚姻是大事，你說領(lǐng)證就領(lǐng)證，說生孩子就生孩子，你們之間相互了解嗎？”
長虹終于明白了柳芳芳的意思，母親是覺得自己領(lǐng)結(jié)婚證太草率了，母親也知道李會英以前是和彩霞一起玩的，柳芳芳是從內(nèi)心不喜歡李會英的，她以為長虹和她不會有結(jié)果。誰想到，他們就私自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又生了孩子。
李會英在屋子里也聽明白了柳芳芳的話，她知道了柳芳芳對她是持有偏見的。
長虹無奈的嘆著氣。他不想和柳芳芳繼續(xù)吵下去了。其實長虹也是痛苦的，沒有愛情的婚姻實在是令他痛苦。結(jié)婚生孩子和以前只同居的日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家里的孩子哭，李會英的鬧，柳芳芳的不聞不問，真的讓長虹苦不堪言。
他開始后悔自己當(dāng)初不夠堅決地拒絕李會英，他開始更想念心底的那個很愛很愛的李慧。他清醒時，就問自己有什么資格來想念呢？而酒精麻醉后的自己又控制不住那種瘋狂的思念。
李會英也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一個孩子已經(jīng)讓自己手忙腳亂，再加上柳芳芳和長虹對自己的態(tài)度，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變涼。
這個家要么是酒后的長虹，要么是和柳芳芳吵架的長虹，這個家的氣氛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長虹喝酒后就會呼喚著李慧的名字，李會英也終于清楚這個李慧是長虹心里翻不過去的一頁，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長虹都不會愛上自己。無論自己怎么努力，柳芳芳都是看不上自己。這一切都是那么可悲，這場婚姻是那么可悲。長虹是自己捂不熱的石頭，她愛的太累了，她想、長虹心里的那份愛也是太累了，她終于想放棄了。
李會英也終于知道當(dāng)年彩霞為什么那么阻攔自己了，她為自己當(dāng)時的低三下四感到可悲。
1980年夏天，李會英扔下一歲的女兒離開了長虹。
李會英離開后，柳芳芳不得不幫忙帶孩子，柳芳芳大概也很想好好的去愛這個孩子，可是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會愛了。她想到是李會英扔下的孩子，她的心里就又開始變的扭曲，她時常抱著金愛慧碎碎地念：“你媽不要你了，你長大不要和你媽見面?！?/p>
長虹每每聽到柳芳芳這么說話，他就氣憤地說道：“媽，你不能總和孩子這么說話的，她的心里會有陰影的?！?/p>
柳芳芳也氣急敗壞地說：“我說的不對嗎？她媽不是扔下她跑了嗎？”
長虹氣到無語，他不想孩子成長為另一個自己，此時他也后悔對李會英的冷漠，他總是想為了孩子，他應(yīng)該好好對待李會英，可是一切還是都太遲了。
柳芳芳和長虹吵得更厲害了，長虹也為了避免和柳芳芳吵架，每當(dāng)星期天休息，他都帶著一歲的女兒去公園，就像當(dāng)年他牽著李慧的手走遍每一個公園一樣。
一個普通的星期天，長虹領(lǐng)著愛慧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玩耍，不遠處傳來似曾耳熟的聲音，他轉(zhuǎn)頭看過去，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是大葉挽著趙軍的胳膊有說有笑的向這邊走過來，他立刻側(cè)過身體，抱起愛慧，用女兒的身體擋住了自己的臉。
此時大葉和趙軍也走的近了，愛慧揮舞著小手，向過來的大葉和趙軍笑著，大葉也笑著看向眼前的女孩擠了擠眼睛，然后挽著趙軍的胳膊說道：“趙軍，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女孩我都喜歡?！壁w軍討好地說。
大葉有點羞澀地說：“我們才剛結(jié)婚，我還不想這么快要小孩，咱們等兩年再生吧?！?/p>
趙軍嘿嘿笑著：“行，行，你想什么時候生就什么時候生。”
長虹感覺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去很久，他放下愛慧，看著大葉的背影，他說了一句，祝你們幸福。
他又看著咿咿呀呀的愛慧，想起了彩霞，自從柳芳芳回家后，彩霞就很少回來過，他甚至不記得上一次看見彩霞是什么時候，他在心里也說了一句，彩霞，希望你也幸福。
彩霞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李會英扔下孩子和長虹離婚的消息，她便開始到處尋找李會英，她在身邊所有認(rèn)識李會英的人面前破口大罵道：“李會英這個婊子，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要抓你回來撫養(yǎng)孩子?！?/p>
她恨極了李會英，彩霞和身邊的人都咬牙切齒的說著，李會英要是不回來撫養(yǎng)孩子，她就要弄死李會英。
彩霞想到李會英扔下的孩子又會在不健全的家庭里成長時，她就發(fā)瘋一樣的罵李會英，身邊的人都以為彩霞是得了精神病，每天都碎碎念的要找李會英，并揚言還要殺了李會英。
彩霞想到當(dāng)年自己忍痛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因為她不想再生一個自己，現(xiàn)在李會英又給她家留下一個這樣的孩子，她的內(nèi)心開始變的極度憤怒，極度扭曲，彩霞大概是真的瘋了，那個家，她再也沒有回去過，她每天就是發(fā)瘋一樣的尋找李會英，她逢人就是那句：“李會英你不能扔下你的孩子?！?/p>
王巧珍看著村里和金寶一樣大的年輕人都說上了媳婦，就自家的金寶還沒有處對象，就張羅著給金寶說個媳婦。好幾個姑娘都接受不了金寶在縣城工作，一個月才回家一次。眼看著又過去了大半年，都沒遇到合適的姑娘。
最后，是孟老師給介紹了他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女孩叫孟桂香，年齡比金寶大兩歲，孟老師對金寶很了解，他跟孟桂香說道：“金寶是我的學(xué)生，要不是家庭成分影響了考大學(xué)，他的前途會非常好?！?/p>
孟桂香典型的山東姑娘，個子高挑，眉眼也不錯，就是皮膚略顯發(fā)暗，不像縣城里那些女孩子那么細(xì)嫩白凈，孟桂香雖然自己讀書不多，但是她喜歡讀書人，所以金寶的身高她也可以接受，對金寶的情況也很滿意。
剛開始認(rèn)識的時候，金寶半個月就回家一趟，后來還是孟桂香說：“金寶，你來回跑也挺累的，你要是回不來的時候給我寫信也行?！?/p>
金寶對孟桂香的識大體也很滿意，孟桂香娘家離自己家只有3里地，金寶不在家時，孟桂香沒事就來和巧珍學(xué)攤煎餅，家里的大事小情的都跟著忙，就當(dāng)成自己家一樣，巧珍和大壯也很喜歡這個姑娘。
1979年春天，眼見金寶和孟桂香經(jīng)過一年的相處，感情很是穩(wěn)定，巧珍和大壯就開始給他張羅著定日子辦喜事。
金寶給長明寫了信，他想要和長明哥分享自己要結(jié)婚的喜事，他也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葛玉蘭和大葉，金寶現(xiàn)在終于體會到有至親的人能和他一起分享著自己的心事，他開心極了。
長明接到金寶的信，他也開心極了，他開心地和阿麗說：“阿麗，我兄弟金寶要結(jié)婚了，我兄弟要結(jié)婚了?！?/p>
他又跟孩子說：“閨女啊，你們的二叔要結(jié)婚了?！遍L明興奮地說著。
可說著、說著、他臉上的表情就變了，他又嘆息道：“我弟弟要結(jié)婚了，我是真想親口祝福他啊?，F(xiàn)在真是沒有條件去山東啊，真是太遠了。”
阿麗看著長明的失落，安慰道：“你寫信祝福他也是一樣的，相信金寶會感受到的。以后有機會有條件會再見面的?！?/p>
長明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阿麗又接著提醒道：“你趕緊去城里把消息說給媽和大葉吧，讓他們也一起高興高興?！?/p>
長明聽了阿麗的提醒，又開心起來，他要去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母親和大葉。
長明的人還沒進葛玉蘭的屋子，他就一手舉著信，一邊大聲說著：“媽，媽，金寶要結(jié)婚了?！?/p>
屋子里的葛玉蘭一邊開門迎向長明，一邊說：“金寶來信了嗎？快給我念念。”說話的空，長明也進了屋子。
“金寶來信了，他說他要結(jié)婚了?！遍L明興奮地和母親說著。
葛玉蘭聽到金寶要結(jié)婚的消息，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眼睛里卻噙滿了淚花。
她看向長明，當(dāng)年長明結(jié)婚，葛玉蘭沒有出席，她甚至當(dāng)時都不知道長明結(jié)婚的消息，后來，她為此心里難過很久?，F(xiàn)在雖說是知道金寶要結(jié)婚的消息，自己還是不親自為兒子操辦婚事。她也只能在心里祝福著金寶。她希望金寶能幸福，她也希望長明能幸福。她希望她的孩子都能幸福。
長明看出母親的難過，他知道母親此時的心里應(yīng)該和自己一樣為不能親自張羅金寶的婚事而難過。他輕輕地安慰母親：“媽，你也別想太多了，金寶能和我們分享這個好消息，我們就應(yīng)該都為金寶高興，我們把祝福寫給他，相信他也一樣會開心的?！?/p>
葛玉蘭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孩子被抱走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好像從未消散過。哪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心頭肉呢？那種從心里撕掉一塊肉的感覺啊，是真的疼啊，這種疼，會伴隨著她的一生。
那一年金寶回來，她也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她的孩子啊，她還沒有看夠，她是怎么也看不夠啊！那么一個小小的嬰兒現(xiàn)在要結(jié)婚了，她也是真的高興啊。她心里對巧珍和田大壯充滿了無限的感激，感激他們把她的孩子撫養(yǎng)長大，感激他們?yōu)樗暮⒆硬俎k婚禮。感激他們?yōu)樗暮⒆铀龅囊磺小?/p>
她真的太想念她的孩子了，太想念了！她心里的苦，無人能訴。她擦了擦臉上的淚，可是卻怎么也擦不完，她對她的孩子這半生的惦念啊，好像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此時、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眼淚是高興還是悲傷。
1980年春天，孟桂香給田家生了一個女孩，取名晶晶。巧珍把對金寶的愛都轉(zhuǎn)到了孫女身上，巧珍用心的幫忙帶著晶晶，她是那么的喜歡孩子，眼看著晶晶一點一點的長大，巧珍就像看見了小時候的金寶，巧珍對桂香也像對待女兒一樣，金寶回家更加頻繁，縣城家里來回跑，金寶從不覺得累，他看見女兒時，他覺得多累都值得。
這天，金寶正逗著晶晶，巧珍對金寶說：“金寶，讓桂香帶著晶晶去縣城和你一起生活吧?！?/p>
金寶開玩笑地和巧珍說：“媽，你是煩俺媳婦和孩子了？”
巧珍嗔怪一句：“說啥話呢，俺喜歡還來不及呢，俺帶孩子可沒帶夠，就是看你這么跑太累?！?/p>
金寶把晶晶送到巧珍懷里，逗著巧珍說道：“桂香你多生幾個給俺媽帶?！?/p>
一旁的桂香就呵呵地笑。
晚上金寶和桂香說：“桂香，希望你能多理解俺，俺也想和你還有孩子能在一起，可是現(xiàn)在俺只能讓你留下來替俺陪著父母，可能對你來說會有很多委屈?！?/p>
桂香依著金寶輕聲說：“金寶，俺沒有委屈，爸媽對俺是真的好，對晶晶更好。你放心的工作吧，俺會把他們都照顧好。”
金寶摟住桂香，他的內(nèi)心感謝桂香，金寶不能把桂香和孩子接走，那樣的話，金寶怕母親覺得是失去了自己，自從那年他偷著跑回沈城后，他就發(fā)誓一定不讓母親在有一點害怕，他是他們的兒子，他把奶奶臨終前的話記的很清楚。
金寶更努力的工作，他想以后要給父母翻蓋大房子，他要多生幾個孩子，他要讓他的家人生活的更好。
兩年后，孟桂香又生了一個女孩，楠楠。
金寶曾經(jīng)以為自己回到山東后就會忘記沈城的一切，可是隨著自己結(jié)婚，為人父，他看著晶晶，楠楠，他會想到長明哥家的小侄女，他們和自己的孩子也是血緣至親啊，只是相隔太遠，距離阻隔了這份血緣至親。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沈城的牽掛越是強烈。他說不清楚為什么，他也會感嘆，可能就是血緣吧。
金寶看著剛出生的楠楠，她是那么的弱小，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初雙生的自己，體重更小，母親養(yǎng)大自己是付出了多少艱辛啊。他也體會到了葛玉蘭當(dāng)初把自己送人的那份揪心和為難。他把女兒抱在懷里，他真切地體會著這份難以割舍的感情。這份感情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組成，或許超越了生命的本身。
他很久沒也沒給長明哥寫信了，他提筆，每一句都是眼前的幸福，他和長明哥分享著，雖然他和長明哥不是在一起長大的，但是現(xiàn)在絲毫不影響他和他的哥哥分享他的幸福，他也惦記自己雙生的姐姐，他也惦記葛玉蘭的身體，還有奶奶還好嗎？
金寶很快就收到了長明哥的回信，回信雖然簡短，他得知父親金國中已經(jīng)提前釋放，但還是沒能看見奶奶的最后一面，奶奶帶著遺憾離開，哥哥家的老三金珊也都五歲了，生產(chǎn)隊里還是那么的忙，大葉也結(jié)婚了，葛玉蘭身體也很好，信里的每個瑣碎文字都是金寶能夠觸摸得到的親情。一股幸福的暖流溢滿他的心。
雖然金寶對遠方的奶奶沒有什么感情的基礎(chǔ)，但是聽說奶奶去世，金寶還是感到很難過。他還能想起奶奶看見他時說的話：“這是老金家的根啊。”
當(dāng)年自己還是不能理解奶奶話的意思，現(xiàn)在他明白了，他的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