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崢執(zhí)白子,穆燕姝執(zhí)黑子。
沈云崢的棋風(fēng)凌厲,招招帶殺氣。穆燕姝棋風(fēng)婉轉(zhuǎn),似水柔包萬象。一時之間,兩人過招拆招,棋盤縱橫間打得難舍難分。
一局對弈,燕姝惜敗。
沈云崢依舊風(fēng)輕云淡,啞聲問道,“不如,再對弈一局?”
穆燕姝瞧著天色未暗,便應(yīng)允。
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對弈至半局時,沈云崢忽得開口,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穆姑娘,當你執(zhí)玉佩來攜恩以報。為何等的是我?”
“穆姑娘那日身上染著淡淡的檀寧香,那是李記茶室獨有的熏香?!?/p>
“李記茶室的一樓散座并不點熏香,只有二樓的包廂才有?!?/p>
“穆姑娘一早就在安寧侯府附近,卻并不入府,反而等在李記茶室二樓,因為從那南面靠窗的包廂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水亭橋。”
“穆姑娘在那看到下官的轎子經(jīng)過,才匆匆離開趕在我回府前,特意演了這一出戲?!?/p>
沈云崢一邊慢條斯理,條理清晰地陳述著,一面深邃如淵的眼眸凝視著穆燕姝的臉,似乎想從她面上尋些反應(yīng)。
“我想知,穆姑娘深居閨中,從未踏足京城,卻有一顆如此玲瓏心。”
“只是,為何,是我?”
沈云崢落下一子,干凈利落。他趁穆燕姝分神之際,落在她疏忽之處,吃了她十幾子。
“公子,當真是名不虛傳,是燕姝在公子面前,班門弄斧了。”
穆燕姝沒想到,沈云崢心思縝密至此。但既然已經(jīng)挑破這層窗紗,不如如實相告。
“沈公子乃新科探花,天子欽點沈公子徹查軍糧失竊一案,可見天子認同沈公子公正不阿,品行俱佳?!?/p>
“燕姝經(jīng)歷此番遭遇,如今眼前只有侯府這一浮木,燕姝別無他法。只能斗膽選一個最好的人選求助。”
穆燕姝臉色微白,好似白玉溫潤,她執(zhí)子的手落子頻率慢了些,卻是言語真誠。
“穆姑娘的意思,在下在姑娘眼中,是個值得信任與托付的最好人選?!?/p>
沈云崢面色清冷,青衣落闊,可偏偏那好似寒玉冰封的清冷聲音,略微間帶了些柔意,好似寒玉落入溫泉之中,即便體寒,依舊帶了些許意想不到的暖意。
“是,”穆燕姝聞言應(yīng)聲,“燕姝信公子,能還燕姝一個公道?!?/p>
穆燕姝落了一子,吃了沈云崢數(shù)子。
“既如此,夜已深。雖未分勝負,天色已晚,夜里露重,便不留穆姑娘久坐了?!?/p>
沈云崢將手中剩余的棋子放回裝棋子的玉碗中,玉做的棋子互相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昭雪,送穆姑娘回偏院?!?/p>
沈云崢起身,面向湖園的碧波湖面,夜里的湖清風(fēng)徐來,有些涼意。
沈云崢啞聲吩咐,卻并未回頭。
穆燕姝依言跟隨昭雪,直至偏院。
······
不出半月,穆燕姝便看見李管家的書信,穆家賣了住宅湊齊銀兩,已由楚家人取走。
正如前世那般,穆父為了平息高官李大人的怒火,將萬氏的女兒迷暈送入府邸為妾。
而安寧侯府,也在今晨,收到了陛下提攜沈云崢的詔書。
一時間,安寧侯府熱鬧非凡,接連設(shè)三日宴席,宴請京中權(quán)貴世家。
原本在偏院的穆燕姝,也收到了此次設(shè)宴的請?zhí)Q噫邑惨陨眢w不適,偶然風(fēng)寒為由,謝絕參宴。
送走昭雪后,桃夭問在窗案前伏案抄書的穆燕姝,“小姐并未感染風(fēng)寒,為何不赴宴?!?/p>
穆燕姝看看窗外的日頭正好,人聲鼎沸。前世今生的記憶一齊涌來,如今的安寧侯府,如日中天。
可前世,她作為安寧侯府的當家主母,親眼看它從如日中天,漸漸日落西山。
前世她作為當家主母,窮盡半生心血卻扶不起渣夫與侯府。這一世,她卻不想沾染這處分毫。
縱使它富貴無雙也罷,調(diào)令破敗也罷,這一世,都不想與其有交集了。
“桃夭,這宴席會辦三日?!?/p>
“這幾日,將之前攬下的書鋪與繡店的伙計做做完。然后抽空將我們的東西整理歸置好?!?/p>
“三日后,便是向沈公子請辭的時候?!蹦卵噫粗巴饪諘绲乃{天,正好的日輝撒入園中,映下一地樹蔭斑駁。
“是,小姐?!碧邑怖媛渎勓裕阋仓匦麻_始做上繡活。
······
是春日夜,風(fēng)清,帶些微涼的寒意。
昭雪踏夜而來,帶了一個輕便的食匣。
“桃夭姑娘,”昭雪叩響院門,“桃夭姑娘,我家公子體恤穆姑娘身染風(fēng)寒,特意囑咐我?guī)Я思搴玫臏幣c膳食?!?/p>
桃夭聞言,開院門,接過食匣。
“請昭侍衛(wèi)代我家小姐轉(zhuǎn)達,多謝沈公子照拂?!?/p>
“小小善意,不足為謝。”
“公子有言,若是穆姑娘身體不適,也可適當放寬租賃偏院的時日,待穆姑娘身子爽利了,再搬走亦不遲?!?/p>
“多謝沈公子?!?/p>
桃夭再次謝過沈云崢,才拿了木匣子進屋。將昭雪的話一字不落傳于穆燕姝耳中。
穆燕姝打開食匣,一碗湯藥,一份清粥與小菜,雖是簡單,也適合病人。
穆燕姝淡淡地看了眼那碗湯藥,不發(fā)一語,只是等湯藥變涼后,神色淡漠,帶些悲愴地將那碗湯藥,倒入院中的一株二月蘭上。
“還是如同之前一樣,三日后,便搬離此處?!蹦卵噫娜缰顾?,她認定了事,就要去做。
······
三日很快就過去。
穆燕姝在第四日時,便已命桃夭梨落收拾好所有細軟。
穆燕姝獨自一人,帶著李管家提前替她備好的銀錢與謝禮,前往墨云軒沈云崢的書房,與沈云崢拜謝辭行。
奈何天公不作美,穆燕姝走至?xí)壳暗囊欢伍L廊下,忽得下起瓢潑大雨。春日的雨,又密又細,恰巧書房前一段路并無廊檐可避雨。
穆燕姝看著天邊的墨云翻騰,雨水淋漓,便只能站在檐廊下,等雨停。
雨聲淋漓,慢慢淅瀝,春雨將停未停。
穆燕姝白日出門,并未帶傘。如今在檐廊下,雖雨未停,但雨后空氣清新,倒也樂得清凈。
“不是說身染風(fēng)寒?!鄙蛟茘樎詭硢〉穆曇糨p落,他一襲錦繡官衣,官衣的袍邊底部與衣袖,還沾染著些許水漬。
“穆姑娘大病初愈,不在屋內(nèi),如何等在此處?”
沈云崢面色清冷,踏步至檐廊邊,昭雪手拿收好的折傘,淋濕的傘面還淌著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