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燕姝重生了,重生在一輛牛車上。
她渾身臟兮兮的,身上還粘著稻草。
穆燕姝醒過來,看見桃夭和梨落在她身邊,兩人同她一般,女扮男裝小廝模樣,滿臉滿身臟兮兮的模樣,都是從狗洞里爬出,身上幾日不洗,又臟又臭。
穆燕姝看著眼前熟悉而明媚的日頭,已經雇好的牛車,還有那個眼熟的老伯悠閑地拉著牛車,行駛在林道上。
這是她逃離穆家,連夜逃出盤沂城,攜著對老安寧侯救命之恩的信物與母親的親筆遺書,去大盛京城尋求侯府庇護的時候。
穆燕姝母親楚悠悠的母家楚家,是南方泮水城有名的富裕商戶。當年全家不同意母親外嫁北方的父親。
奈何母親被父親灌了迷魂湯般,執(zhí)意要嫁,楚家便配了豐厚的嫁妝,讓楚悠悠能過好日子。
楚悠悠嫁進來的頭兩年,夫妻和睦,又生了穆燕姝,過得好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第四年,父親就把養(yǎng)在外面的外室接進了府,因為萬氏已然兩年為父親添了一女一兒。
楚悠悠沒有子嗣,父親跪地泣淚懇求母親,憐惜穆家子嗣,不要外流府外。
楚悠悠一時心軟,同意納妾。
再后來,父親寵妾滅妻,母親含郁而終,病逝前,將嫁妝單、救命信物和遺書統(tǒng)統(tǒng)存在與楚家合作的商戶中。
原本穆燕姝是不想離開盤沂城。
可惜母親死后不過百日,父親便把萬氏扶成繼室,以萬氏與庶弟庶妹人多住的太擁擠為由,命她讓出自己的大園子給繼母與兩個弟妹。
穆燕姝不想多爭起事端,她主動帶著桃夭梨落,換了小園子。
可惜穆燕姝的處處忍讓,卻并未換來安生。那日她親手為父親煮了甜湯,送至父親書房時,卻無意間偷聽到,父親與萬氏合謀,打算將她以一頂小轎抬入京中那個李大人宅院里做妾。
“老爺,不是妾身不心疼燕姝,而是燕姝若為妻從府里嫁出去,姐姐給她留的那些嫁妝就全部陪嫁出去了?!?/p>
“老爺,府里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若沒了這筆嫁妝,只怕不日,府里就要揭不開鍋。”
“那李大人來托媒的媒人可說了,李大人雖年過半百,可身體卻硬朗著,前些日子,她那剛入門一年多的十一房妾,剛生了個大胖小子?!?/p>
“再說李大人是京中高官,有他牽線搭橋,老爺你何至于,一直在盤沂城做這芝麻官一做便是半生?!?/p>
“那媒人可說了,燕姝容貌出眾,大人從一堆畫像中就選了燕姝。這次李大人為公差途經盤沂城,只在盤沂城停留五日?!?/p>
“李大人的媒人說,若是燕姝愿意為妾,他愿出一百兩買下燕姝做妾。往后若是燕姝再為大人生個一兒半女,也可抬為貴妾。”
“燕姝這般聰慧美麗,必定是個有福的,若得李大人垂憐,以后在那京城高門顯貴里,可有富貴日子呢!”
“日后燕姝再給老爺和誠兒吹吹耳旁風,給老爺和誠兒謀個大盛京城內的一官半職,可不是讓穆家也享受了富貴了嗎?”
“老爺,你說呢?”
那萬氏溫柔細語,穆燕姝卻只覺字字扎心。年過半百,家有十一房妾,還差她這一房嗎?
穆燕姝看著父親緘默,不曾表態(tài)。
她以為父親會駁回時,卻聽見了一句清晰無比的,“好。”
“這件事,你托人去辦?!?/p>
“先瞞著燕姝,燕姝心氣高,未必甘愿做妾?!?/p>
“既然李大人滿意,趁大人還在盤沂城,合個良辰吉日,將燕姝迷暈用轎子抬到大人府邸?!?/p>
“若是生米煮成熟飯,自然不怕燕姝不依。”
“晚晚說得對,悠悠留下的嫁妝,不能讓燕姝帶走。畢竟府里還有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
“做李大人的妾,縱使位分低了些,好歹也是京城富貴人家,燕姝指不定有享不完的榮華等著她?!?/p>
“老爺說得對,晚晚覺得,日后燕姝過上好日子,說不定日后,還會感激你我?!?/p>
“說到底燕姝只是個女兒家,若能為咱們的誠兒鋪路,做妾也算是還了這些年穆家的養(yǎng)育之恩?!?/p>
穆父啞聲道,心中想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底比不上兒子,以后是要繼承家業(yè)的。
穆燕姝聞言,心中悲涼。
親父與繼母要霸占她亡母給她留下的嫁妝,還要迷暈她送給高官做妾。
穆燕姝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她瞬間看清了穆家人的面目。
穆燕姝紅了眼眸,也不再送手中的甜湯,端著那湯,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園子。
當夜,穆燕姝便收拾細軟,帶著桃夭梨落和她們的賣身契,換上小廝的服飾,趁夜色避開奴仆從狗洞爬出穆家。
穆燕姝能夠帶走的首飾與盤纏并不多,她們取了物什,出城后又步行了許久,走到一處農戶家,看見農戶的牛車,是個白發(fā)蒼蒼的面善老伯。
她便雇了牛車,連夜趕往大盛京城。
穆燕姝那是覺得,穆家已然是個虎狼窩。父親與萬氏為了吞并她豐厚的嫁妝,不惜將她送出去做妾。
可后來一世凄慘,最后慘死時穆燕姝才明白,穆家與安寧侯府,父親繼母與沈墨白,不過是一樣的,只是看重她豐厚的嫁妝。
沈墨白對她無情,看不見她伺候婆母的盡心,看不見她為他洗手作羹湯,操持家務的辛苦,看不見她為支撐安寧侯府的操勞,看不見她為繼子繼女的付出。
他薄情寡義,對她這個名義上的發(fā)妻無情至極。
所以這一世,穆燕姝只想借用救命之恩,如前世般求安寧侯府替她奪回被繼母霸占的嫁妝。
拿到嫁妝后,穆燕姝便此生不會再嫁安寧侯府。這一世,她要離沈墨白和柳如煙遠遠的,離那個吃人不吐骨的安寧侯府遠遠的。
“公子,你可算醒了!”桃夭抓住穆燕姝的手,低聲抽泣,“公子你方才一直陷在夢魘里,哭哭啼啼胡言亂語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可桃夭和梨落嚇到了,幸虧你如今醒過來,上天垂憐,可憐我家公子,喪母不說,還有個不疼公子的爹和惡毒的繼母。”
桃夭哭的難受,如今她們跑在外頭,以男裝在身更方便。自然要喚公子。
那趕車的老伯聞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若無幾分難處,又怎會深夜叩門,雇牛車進京城。
十天半月的車程,公子仆從看上去瘦瘦弱弱,弱不禁風,看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小公子,再有半日,就到京城了?!崩喜彩莻€實在人,公子瘦弱,牛車一路顛簸,公子進城后,尋處落腳的地方好生歇息,便不會受夢魘的罪了?!?/p>
穆燕姝回過神來,不卑不亢地對著老伯感謝,“承蒙阿伯一路照拂,燕某十分感激?!?/p>
京城門口,穆燕姝按照約定拿碎銀結清了牛車的費用 ,便帶著桃夭和梨落,踏進了京城的東城門。
一路顛簸,上一世,她與兩個丫鬟便是這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又臟又臭的模樣,一到城門便一路步行,一邊詢問一邊找到安寧侯府。
穆燕姝到了氣派無比的侯門門口,想要上前向門房詢問,卻被當做臭叫花子一腳踹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