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秋當(dāng)夜躺在床上,左右睡不著,便起來打坐行氣。
數(shù)枝雪剛?cè)岵?,本是絕佳的內(nèi)功心法,但小少爺純陰體質(zhì),跟顧盟主以前完全不是一個路數(shù)的,因此行起來分外艱難。
不過他小心翼翼之后,這次終于不再至于經(jīng)脈逆行、走火入魔了。
打坐完畢,顧千秋神清氣爽地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得意,忽然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
但是顧千秋沒有立刻暈過去,他臉著地,卻根本來不及在乎疼——一種更加微妙且難言的詭秘感受迅速爬遍他的全身。
就好像無數(shù)只手在觸碰他、不近不遠、不輕不重,令他控制不住地渾身戰(zhàn)栗。
“……”顧千秋罵了一句臟話。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俞霓那個逼,莫名其妙地摸他一下,準是本性難移!天生壞種!
顧千秋怕吵醒殷凝月,本來坐在門邊,現(xiàn)在一邊抽搐一邊往前爬了一點,從回廊上栽倒進一片景觀綠植中。
“……”按那個狗逼的惡趣味,他現(xiàn)在保準在哪個角落里看笑話。
自己當(dāng)初到底為什么要救他?!
顧千秋死魚一樣趴在地上,臉就埋進一片濕軟的草地里,靜靜等著效果過去。
隱約間,他似乎聽到了某人的笑聲。
“……”良久,顧千秋終于抬起頭來,臉上的緋紅褪去,只剩下無盡的冷漠,“……別讓我抓到你?!?/p>
合歡宗的手段,并不會一上來就狂暴不已,而是一次一次地疊加、一次比一次難挨。
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顧千秋不顧身上蹭的草、泥,席地坐下,再冥想了一遍數(shù)枝雪,身體的不適之感瞬間消退。
他“數(shù)枝雪”乃修真界第一內(nèi)功心法,修成者百毒不侵、邪祟退避,無論是救人,還是殺人,都是最好的。
只是剛剛俞霓在看,他不能亂行。
吱呀——
殷凝月推門出來,有些焦急,看見顧千秋就問:“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顧千秋隨手撣了撣衣袍,并不說話,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眼中似有風(fēng)云涌動。
但僅僅只快速的一眼,那驚心動魄的風(fēng)云便快速平息、沉寂了。
快得好像是殷凝月的錯覺。
殷凝月遲疑道:“今日上課,圣女要來,你……還去么?”
顧千秋欣然道:“當(dāng)然。”
合歡宗的圣女名叫苗妝,是俞霓從外面撿來的小孩兒,短短十年,就讓她成為了合歡宗內(nèi)最有權(quán)勢的幾個人之一。
全宗門上下,都知道俞霓對她的偏愛。
但這姑娘用一瞬間走完了別人百年的歧路,修為尚可,卻為人浮躁、倨傲、乖戾。
對待他們這種“鼎爐”,更是沒有一點好臉色,昨日僅僅一個照面,就讓所有人對她心生畏懼。
特別是顧千秋,天生沒屈居人下過,骨子里的傲慢一點不比她少。
于是毫不意外的,氣場不合的兩人,一相遇就炸了個“劈里啪啦滿堂彩”──若不是都門攔著,昨天苗妝都要將他給“賜死”了。
無怪乎殷凝月今日有此一問。
顧千秋到了桃林,果然看見苗妝手持細長銀鞭,曼妙窈窕又氣勢凌人地站在那里。
他其實喜歡桀驁的人。
既然都選擇了走上修仙這條登天的漫漫長路,那若是沒有“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dāng)百萬師”的壯志決心,那干脆趁早回家種田吧,還修什么仙???
他的弟子,郁陽澤,當(dāng)初也是因“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而被他收入門下的。
但是桀驁和持強是截然不同的。
苗妝冷冷地看著他,身上合歡宗“妖女”氣息濃烈。
看來,就算是俞霓努力洗了,但有些骨子里的東西,還是洗不干凈的。
“你還敢來?好膽色?!泵鐘y輕蔑地說,“可今日都門不在,誰還會護你?”
顧千秋并不接這一茬,而是問:“你上天碑良玉榜了嗎?”
苗妝驕傲地道:“當(dāng)然。”
她和季小少爺一樣的年紀,至多不過十六七歲,能在這個年紀登臨良玉榜,她努不努力尚且不知道,但俞霓肯定是很努力了。
顧千秋繼續(xù)問:“第幾?”
苗妝更驕傲地答:“第十。”
顧千秋微微頷首,情緒很平淡。
苗妝看他這個淡然的態(tài)度最為不爽──比昨天一身反骨的樣子還要不爽──所以苗妝根本不加思考,只隨著性子,提鞭就打!
銀色的細鞭乍看起來漂亮,但仔細一看就能發(fā)現(xiàn),那鞭上帶著細密的倒鉤,沾上一下,必然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而苗妝這條細鞭從不離手,已然用它“審判”過很多人了。
啪──!
破風(fēng)聲瞬間而至,所有人屏息看著這邊,生怕自己變成被殃及的池魚。
只有殷凝月深深皺著眉,比誰都緊張。
顧千秋卻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側(cè)身,接著腳下就踏出了幾個玄妙至極的步伐──雖然整體看來是八爪魚跳舞,一點都不英俊瀟灑──但他就是精準地躲過了每一條鞭子。
對付這種小朋友,只要能抓住她“不可置信”的荒神瞬間,就算他沒有內(nèi)力,“野猴下山”加上他這么多年的戰(zhàn)斗意識,已經(jīng)足夠用了!
顧千秋躲開她第一鞭的時候,苗妝果然愣怔了一下。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間,但顧千秋以指為劍,在兩人錯身的瞬間,一指戳在她手臂大穴!
霎時間,苗妝感覺到手臂瞬間麻痹,好似一股磅礴的劍氣在她體內(nèi)涌動,帶來無與倫比的可怖威壓。
但其實,她分明只看見顧千秋輕輕戳了她一下!
噠──!
就一瞬間,苗妝那條號稱從不離手的銀鞭,瞬間墜地。
而顧千秋就站在她三步之外,垂眸看她。
迎著目光,苗妝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掐住了。
直到顧千秋率先移目,苗妝才想起怎么呼吸似的,感覺劫后余生了。
該怎么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呢?
跟俞霓的陰晴不定帶來的壓迫感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有一個人,他擁有可以隨意主宰世間所有人仙妖鬼佛魔的生死的能力。
盡管他是眾所周知的好人、絕頂?shù)暮萌?,此生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但只要他活著、站在那里,就會讓所有人敬畏到恐懼。
而這種恐懼,往往會催生“聯(lián)合”和“殺意”。
所有人都像是著了魔一般,要摧毀這個籠罩在他們頭頂?shù)木薮罂謶?,不死不休?/p>
但是……怎么可能?
這分明只是一個全無內(nèi)力的“鼎爐”!
顧千秋默默站回到人群中。不說話的樣子,像極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他默默給自己喝了個彩。
剛剛那個樣子,可是把他幾十年后的“威嚴”給一次透支完了,應(yīng)當(dāng)能管用。
而他也料定了,苗妝從小驕傲,與人爭斗,輸了不會好意思跟俞霓、都門等人告狀,還要勒令不讓任何人往外說。
而他,作為一個“能打贏圣女的高手”,生活從此會變得很安靜。
只可惜了,若不是他現(xiàn)在修為不濟,肯定要出手將苗妝的一身修為全都廢去。
苗妝以十六歲的年紀登臨良玉榜前十,這是三界之內(nèi)絕無僅有的成就。
就連顧千秋本人,也是二十四歲才當(dāng)上良玉榜首,且還是“虛名”的──也就是,其他人承認了,但天碑沒承認。
所以苗妝天天手持銀鞭、氣勢凌人,自覺強得不可一世。
但這其中,沒有底蘊和道理。
她根本想象不到其他人修行時,做出了怎樣艱苦卓絕的訓(xùn)練──
劍要揮十萬次,才能觸碰到劍氣;再揮十萬次,才能領(lǐng)略到劍意;再揮十萬次,方能粗通人與劍的關(guān)系;再揮十萬次,才有可能人劍合一。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這個道理他知道,俞霓必然也知道。
但俞霓選擇放任苗妝,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顧千秋不認為這是因為合歡宗找到了可以一步登仙的捷徑,因為這不是“道”,沒有“理”。
所有修煉之人都一步一個腳印、前進一分就痛苦十分,這才是“苦修與前行”。不然歷代妄圖一步登天的邪魔歪道們,也不能死得一個比一個慘吧?
顧千秋嘆息了一聲。
若苗妝是郁陽澤,他肯定要把一腳把他踹回娘胎里,重頭再來。
他自顧思索了半天,回過神來,都門已然來了,苗妝若無其事地開始授課,而“鼎爐們”也沒有一個要揭發(fā)顧千秋的。
他們在略微詭異的氛圍中上完了課。
殷凝月終于有機會來同他說話,一開口,又停住了。
“干嘛?”顧千秋知道這姑娘心緒敏感多愁怨,便很君子地擔(dān)起了交流找話題的重擔(dān),“你看我早都說了,我是個高手來著。你還不信!”
此話一出,殷凝月的心里忽地豎起來的那堵墻,瞬間消散了。
“嚇?biāo)牢伊?。”殷凝月道,“那可是合歡宗的圣女。你以后可千萬別得罪她了!”
顧千秋擺擺手:“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p>
殷凝月就瞪他,顯然覺得他沒聽進去。
而且剛剛那所有人都沒看清楚的一下,怎么看怎么險,若不是苗妝忽然放棄了動手,最終死的肯定是顧千秋。
“你知不知道圣女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她是天碑良玉榜第十!”
“哦,良玉榜啊,我還以為是無上榜呢?!?/p>
眼見他的話越說越渾,殷凝月想起剛剛的場面是真有些后怕,索性加快了腳步。
顧千秋快步追上他,用出殺手锏:“姐姐……”
殷凝月果然就吃這套,氣沒超過五秒就散了,又虛虛瞪了他一眼。
接著,顧千秋就從殷凝月這里,吃完了剩下的瓜。
據(jù)說苗妝當(dāng)時被撿回來的時候,年僅六歲。
但誰都知道殺人不眨眼的合歡宗老妖怪俞霓不是什么大善人,所以他能把這個小孩兒撿回來的原因,就非常值得深究。
傳聞中,合歡宗主俞霓陰晴不定、任性乖戾,對誰都冷酷異常。
但他有個道侶。
──這道侶嘛,具體是什么身份、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據(jù)說,這道侶是同悲盟的道友,樣貌美麗,修為不俗。
俞宗主對這個道侶情有獨鐘、百依百順,恨不得給他摘星星、摘月亮。
兩人情投意合、心有靈犀、碧海青天、海誓山盟!
而這個紅顏什么都好,但就是不會活著。
所以,據(jù)說這個這個苗妝,就是那道侶給俞霓留的遺腹子!
顧千秋:“……”
顧千秋:“你這據(jù)說……也太據(jù)說了吧?”
殷凝月笑了一下。
顧千秋確認自己沒生過孩子,所以當(dāng)殷凝月全在放屁。
這都什么跟什么???!
這個理由,還不如說是俞霓壞事做太多,良心不安,開始做好事,想臨死前攢點功德呢!
殷凝月有點委屈:“都說是據(jù)說了……”
顧千秋抬手,讓她打住。
話題就停在這里吧,再往下聊就不禮貌了。
殷凝月道:“不過有一點是真的。全修真界都知道?!?/p>
顧千秋生怕再聽到不好的:“什么?”
殷凝月道:“苗妝圣女,有鐘情的少年?!?/p>
顧千秋更為震驚:“啊?”
他還以為,以俞霓的變態(tài)程度,養(yǎng)個漂亮的小孩兒,是為了將來自己有個漂亮老婆。
不然他如此費心費力是為什么?
原來……真是女兒嗎?
那這女兒年芳十六,在修真界妥妥屬于早戀??!俞霓也不攔著點?!
顧千秋隨口問:“誰啊?”
殷凝月道:“你可能聽說過這個人。是當(dāng)今‘良玉榜’的榜首、仙逝顧盟主的高徒、未來同悲盟的盟主,郁陽澤?!?/p>
顧千秋:“……啊?”
殷凝月以為他少見多怪:“這有什么好震驚的?郁小仙師的身份、地位全修真界無人能出其左右。若一定要挑個與他相稱的道侶,苗妝那么年輕就良玉榜第十,又是合歡宗的圣女,勉強一配吧?!?/p>
顧千秋匪夷所思,斷然道:“不行!我不同意!”
殷凝月笑他:“你不同意?人家什么身份地位。你不同意,有用么?”
顧千秋:“……”
回到同悲盟,斬斷桃花線!
已經(jīng)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