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 福爾馬林的低語
周正平的話音，像沉重的鐵門，在我身后轟然關(guān)閉。
書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死寂重新降臨，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巨大的紅木書桌，頂天立地的書架，冰冷簡潔的家具，一切都在無聲地散發(fā)著壓抑和禁錮的氣息。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厚重的天鵝絨幕布，將這個“安全屋”與外界徹底隔絕。只有墻上掛鐘指針走動的滴答聲，像冰冷的秒針，一下下敲打著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
女兒？
妹妹？
生物實驗？
組織滅口？
警察滲透？
周正平的解釋如同一個巨大而精密的齒輪組，嚴(yán)絲合縫地轉(zhuǎn)動著，試圖將一切離奇、血腥、恐怖的碎片都納入其中。邏輯似乎無懈可擊，動機似乎清晰明了——他是在保護(hù)我，保護(hù)他唯一幸存的親人小晚，對抗那個龐大而黑暗的組織。
可為什么？
為什么心底那股冰冷的疑慮，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深水下的暗礁，在看似平靜的湖面下，露出更加猙獰的輪廓？
老吳被捕前那聲嘶力竭、帶著刻骨絕望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匕首，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警察……里面有……他們的人！你……護(hù)不??！” 他那雙燃燒著不甘火焰的眼睛，死死釘在我身上的畫面，清晰得如同烙印。
周正平……他真的值得信任嗎？他真的是那個對抗黑暗的孤膽英雄？還是……他本身就是那張巨大黑網(wǎng)的核心節(jié)點？他的解釋，這看似完美的閉環(huán)，會不會是另一個精心編織的、更加致命的陷阱？他把我?guī)У竭@里，名為保護(hù)，實為……囚禁？監(jiān)控？等待合適的“處理”時機？
“小晚……”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混亂的思緒。她是唯一的活證！是解開所有謎團(tuán)的關(guān)鍵！她現(xiàn)在在哪里？周正平把她安頓在哪個醫(yī)院？真的安全嗎？她混亂的記憶里，是否還藏著足以打敗一切的真相碎片？
我猛地從冰冷的椅子上站起來，焦躁地在空曠的書房里踱步。腳步聲在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響。目光掃過巨大的書桌，掃過那些厚重的書籍和文件盒……等等！
我的腳步倏地停住。視線死死鎖定在書桌一角。
那里，放著一本攤開的、硬皮封面的精裝書。書名是《神經(jīng)藥物學(xué)前沿與倫理邊界》。書頁敞開著，停留在某一章節(jié)的插圖上——那是一張高倍顯微鏡下的神經(jīng)元突觸圖片，旁邊用紅筆潦草地標(biāo)注著一些符號和縮寫。
神經(jīng)藥物學(xué)……倫理邊界……
周正平剛剛提到的那個組織——用活人做生物和神經(jīng)藥物實驗的組織！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周正平的書房里，為什么會有這樣一本書？而且似乎被反復(fù)翻閱、仔細(xì)標(biāo)注過？是出于職業(yè)相關(guān)的學(xué)術(shù)研究？還是……出于某種更深的、更可怕的關(guān)聯(lián)？
我強壓下劇烈的心跳，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書頁。就在翻動書頁的瞬間，一張小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硬質(zhì)卡片，從書頁夾層中滑落出來，無聲地飄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那是什么？
我屏住呼吸，彎腰撿起。卡片很薄，質(zhì)地特殊，像某種加密門禁卡。正面沒有任何文字和圖案，只有一片光滑的深灰色。背面，則印著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暗金色徽記——那是一個由扭曲的神經(jīng)元突觸和冰冷的DNA雙螺旋結(jié)構(gòu)纏繞而成的、抽象而詭異的圖案！圖案下方，還有一個更加微小的、如同防偽標(biāo)記般的數(shù)字編碼：**LH-0317**。
LH-0317？！
林淮的名字縮寫！還有……他的生日？三月十七號？！
這個徽記！這個編碼！它屬于誰？！屬于那個進(jìn)行活體實驗的恐怖組織？還是……屬于周正平？！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死死攥著這張冰冷的卡片，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周正平書房里，藏著帶有林淮身份編碼的神秘徽記卡！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他對我撒了謊！他對所有事情都撒了謊！
“咚咚咚。”
三聲規(guī)律而克制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書房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像做賊被發(fā)現(xiàn)般，我飛快地將那張卡片塞進(jìn)運動褲的口袋深處，同時猛地合上了那本攤開的《神經(jīng)藥物學(xué)前沿與倫理邊界》！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進(jìn)……進(jìn)來?！蔽业穆曇魩е鵁o法掩飾的緊張和嘶啞。
門被輕輕推開。進(jìn)來的是之前那個神情干練的中年男人，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和幾片面包。
“江法醫(yī)，”他的語氣很客氣，但眼神銳利，不動聲色地掃過我略顯慌亂的臉和那本剛剛被合上的書，“周處吩咐給您送點吃的。您需要休息了。房間在二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
“謝謝。”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接過托盤，指尖冰涼，“周主任他……”
“周處有緊急事務(wù)需要處理，今晚不會回來了。”中年男人打斷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他交代，請您安心休息。外面有我們的人守著，絕對安全?！?他特意加重了“絕對安全”四個字，眼神里卻沒有任何溫度。
不會回來了？
緊急事務(wù)？
是去處理小晚？還是去處理……別的“麻煩”？
巨大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我。我端著托盤，像提線木偶般被那個中年男人“護(hù)送”回二樓那個冰冷的房間。門在身后輕輕關(guān)上，隨即傳來清晰的“咔噠”反鎖聲！
反鎖？！這就是所謂的“絕對安全”？這分明是囚禁！
我將托盤重重放在床頭柜上，牛奶濺出幾滴。巨大的憤怒、恐懼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瞬間沖垮了理智！我沖到門邊，用力擰動門把手——紋絲不動！又撲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窗簾！
窗外，是別墅精心打理卻空無一人的庭院。高高的圍墻頂端，纏繞著帶著鋒利倒刺的鐵絲網(wǎng)。圍墻外，影影綽綽可以看到幾個穿著便服、身形彪悍的身影在黑暗中無聲地巡邏。月光下，他們腰間的硬物輪廓若隱若現(xiàn)。
無處可逃！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口袋深處那張硬質(zhì)卡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隔著薄薄的布料，燙著我的皮膚，也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
LH-0317。
神經(jīng)徽記。
周正平的謊言。
被反鎖的房間。
圍墻外的守衛(wèi)。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jié)論——這里不是安全屋，是精心打造的囚籠！周正平，這個聲稱要保護(hù)我、保護(hù)小晚的人，這個掌握著龐大資源和秘密的男人，他才是那張黑網(wǎng)的核心！他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將我們所有人都網(wǎng)羅其中！
那林淮呢？他真的如周正平所說，死于邊境交火中的神經(jīng)毒氣？還是……他的死，本身就與周正平有關(guān)？！胃里那張寫著“你終于來了”的紙條……真的是組織的挑釁？還是……是林淮在臨死前，用生命發(fā)出的、指向周正平的、最后的控訴？！
小晚……她混亂的記憶里，那個“在……找你……”的囈語，她恐懼的眼神……她指向的，真的是那些所謂的組織殺手？還是……她潛意識里最恐懼的源頭——那個被她錯認(rèn)為“叔叔”的男人？！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讓我渾身戰(zhàn)栗。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遠(yuǎn)處巡邏守衛(wèi)輕微的腳步聲，窗外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聲，甚至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都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響。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氣息，極其突兀地鉆入了我的鼻腔！
不是房間里的皮革味，也不是窗外的草木氣息。
是福爾馬林！
那股稀釋后的、帶著點刺鼻余韻的、冰冷的福爾馬林氣味！
我的身體瞬間僵直！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味道……和小晚身上殘留的那股氣息一模一樣！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房間里？！
我猛地抬起頭，像受驚的野獸般在黑暗中四處嗅聞、搜尋！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衣柜、床底、浴室……
最終，我的視線死死定格在床頭柜上那杯……周正平派人送來的、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牛奶上！
那股極其淡薄的福爾馬林氣味，似乎……就是從這杯溫?zé)岬呐Ｄ讨猩l(fā)出來的？！
一個極其恐怖、極其荒謬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窒息！
牛奶里……為什么會有福爾馬林的味道？！